“常夜离开了,说是要去找犼兽,谢桓他……”
话未说完,只见一位身着紫衣的小公子急急忙忙从不远处赶来,讨饶般笑道。
“我方才帮阿婶收拾碗碟去了,怎样?生桑道人病情如何?需要什么天材地宝你尽管开口,只要不是那种稀世奇珍,别的我都能想办法。”
祈清和将手中药方递给他,谢桓大喜,小心翼翼接过药方定睛一看,面上的笑意却敛住。
没有想象中一连串的名贵药名,甚至连最普通的药材都没有,空旷整洁的纸张只写了短短一个字。
——犼。
“这是……?”谢桓不解其意,愣愣地抬起头。
“谢小公子。”祈清和正色,直白道,“生桑道人并非人类,而是树精化形,他的原身大抵是镇上的一株桑树。”
“所以,为何药方是犼呢?”谢桓对妖兽没什么偏见,生桑道人又非凶兽,亦不作恶,庇佑青道镇上千年,自然是尽全力救治。
“生桑道人的脉象与其说是长病不起,倒不如说是妖气干涸。”祈清和叹气,“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碰见的干裂墓地么?”
犼兽入侵,以火驱散雨云,青道镇数月颗雨不落。
树最怕的,不就是干旱吗?
谢桓如梦惊醒般明悟其中含义,不自觉接话道:“所以我们铲除犼兽,令青道镇重新有水源泽被,生桑道人就会好起来?”
祈清和沉默半晌,没有回应谢桓的话。
事实上,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谢桓实情,犹豫片刻,蹙着的眉微微淡开,她轻声,一字一句道。
“生桑道人本体并非什么古树,他能活至如今,已是长寿,哪怕没有犼兽,他能活的岁月也不过三五旬,如今已是将行就木……”
其实,不存在什么疾病,妖物侵扰也只是外因。
一切都在自然的凋零衰老,只不过是一位生灵,走至了他生命的尽头而已。
从一开始,不问都交给谢桓的,就是一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有人可以拦得住生死。
谢桓愣住。
祈清和顿了顿,缓声道:“如今生桑道人放心不下的,便是被犼兽伤害的青道镇……”
话音像叹息,轻轻落下,湮没在深暗夜色里,只留寂息。
谢桓咬了咬牙,几番呼吸犹豫,手不自觉地虚握成拳,攥紧了几分。
“犼兽还是得杀。”他定了定神,打起精神,坚持道,“修道者斩妖除恶,自是职责,生桑道人时日无多,能全他一桩心愿,也是值得。”
谢桓将药方收在怀中,而后向着祈清和深深行礼。
“多谢祈姑娘恩情襄助,诊金已通过灵镜奉上,我这就去寻那凶兽踪迹。”
他说罢,手中幻化出折扇神兵,大轻功纵身轻跃,踩着屋瓦两三下离开宅邸,没入在茫茫黑夜中。
祈清和望着谢桓远去的身影,默了须臾,回身,只见应知离仍旧坐在石阶上,单手托腮,似乎在出神。
她干脆也席地坐下来,仰头便能望见很好的月色,透亮纯净,清凌凌的光晕染在夜色里,拥抱万物生灵。
“在想什么?”她问道。
应知离愣了一会,声音含着疑惑,不确定道。
“我在想,人类是以何种标准,划分妖兽的。”
曾经在燕泽时,仙盟副盟主静娴曾经回答过这个问题,祈清和回忆须臾,解释道。
“以妖兽生来三性,善,恶,无记,分得‘瑞’‘凶’‘神’三类。”
应知离回过头,定定地望着她,追问道:“伤人者称凶,那是要杀多少人,沾了多少血腥,才会被称作凶呢?”
祈清和到底对仙盟运转条例并不熟悉,她只得翻出灵镜,查询了片刻,才道。
“一般殃及十人以上者,便可划进凶兽一类,若祸及百人以上,仙盟便会下发四海律令,予以追杀封印,比如骊龙一族,比如犼兽一族。”
应知离茫然,他伸手,想接住夜幕月色投下来的一小片光亮。
“如果部分凶兽有苦衷呢?仙盟会像对待犯错的人类那样,展开调查吗?”他问。
这个问题把祈清和问住了,她垂眸,目光在灵镜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清浅的月光穿过应知离指尖,一小片落在他身上,一小片落在石地上,只有一小缕,留在了他手心。
“不会。”
祈清和收起灵镜,轻声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仙盟不会调查个中隐情缘由,人妖到底不同,除祥瑞外,哪怕是神兽,都有可能造就伏尸流血,生灵涂炭,与生俱来的能力,没法不让人畏惧。”
应知离眸光沉了沉,寂静须臾,他低头,望向月光渗透照下来,那朦胧不清的影子。
“哦。”
声音有些闷闷的。
二人良久无话,月色朗朗,本是无声平静的长夜,恍然间,天边却滚过一道暗金闪电。
紧接着,轰响雷声接踵而至。
“隆隆——”
在闪电煞白的那一瞬,祈清和看见,那汹涌层云间,藏着一妖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