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不作声,无言以对。
沈氏老者做沉思状,再次开口,“我家主子的意思是,两计同行,既杀皇后,亦杀钟羽王。待到钟羽王收服卫国,中原六国唯剩楚国未破,便是没有了钟羽王,举我大周之力还讨伐不了一个楚国吗?钟羽王没了价值,妖后和震主之王皆可除之。”
袁己道闻之微怔,深深看了沈氏老者片刻,才觉得荒谬又觉讽刺地摇了摇头,笑道:“己道以为沈相素来高风亮节,却没想到也能出此毒计。”
这场密谈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等几大世家的人都走了,袁己道乘了一顶小轿出府,直奔养在春阳巷的外室住所。
外室秦娘子是个聪明伶俐的,袁己道一进门,她就看出来男人眉宇的郁结,温柔小意地煮茶倒酒、红袖添香的伺候着,直到云雨之后才开始套男人的话。
秦娘子听了,在床榻之间盈盈笑道:“妾身当是什么让官人这般心烦,小事而已,好解决。”
袁己道闻言挑眉,颇有不悦道:“小事?我自认天赋一流,文武双全,却被家族琐事困在这内宅和朝堂之间,我原本是欲从军的……想他袁武,不过是出自袁家旁了不知多少代的一脉,如今杀场功勋卓越,是钟羽王的心腹,他日回京必受重封,我却要守着这腐朽没落的袁家到死,费尽心思去杀一个为大周征战四方的王爷和一个功在社稷的弱女子。”
他不甘。
秦娘子巧笑盼兮地哄道:“官人别急。”
“你说好解决,怎么解决?”
“一路不通,另寻他路就是,既然官人都说了世家愚昧,不堪为盟友,何不换一个?皇后娘娘如何?官人不也时常称赞皇后娘娘的心胸开阔、谋略过人吗?”
袁己道闻言两眼一瞪,“你要我背叛家族?”
“何须背叛?只需给自己留下进退两步路,不管是谁赢,反正最后官人和袁家安然无恙便是。”
袁己道微愣,继而眼睛一眯,像是想到了什么。
……
翌日,青城寺。
“怎么又病了?”
禅房之中,一身深紫色蟒袍的睿王坐在碳炉旁,金贵的手加着碳火,圣人菩提一般精致的眉眼总能轻易获得人的好感。
但那是对旁人而言。
门口候着的羽卫是两个年轻人,时不时会偷瞄几眼屋里,目光除了落在那位芝兰玉树的睿王身上,更多是看向盛阙——龙卫和羽卫公认武力值第一的统领。
他们很少在这位统领身上看到那样紧绷的姿态,肃白的手时刻放在腰侧的刀上,眼神冰冷得好像随时会斩下睿王的头颅。
“我推荐的那位大夫医术比起郝御医只高不低,在治病这方面我断不会害你,你为何总是放不下戒心?”
屏风隔开内室和外室,软榻上的女子裹着厚厚的雪色大氅,脸蛋却比那大氅还要白上几分,澄娘陪在她身边,手中拿着木梳,一点点地替她梳着发。
阿愿的精神很差,眼眸低垂,不住地咳嗽着,“咳咳咳……王爷理解错了,无关戒心,只是厌恶。”
帝昕看着纱影朦胧的屏风,目光洞穿屏风落在阿愿身上,笑道:“你这样说,我可要伤心了,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我与陛下是亲兄弟,而他做得更过分,你为何独独这么讨厌我?五年过去了,皇兄都已经默许我可以前往封地,你却始终抓着我不放?就因为当年我派人刺杀过顾偿?”
一刹那,床榻上病弱的美人目光一厉,如刀刃般寒彻的目光看向帝昕。
后者叹息一笑,“不提顾偿,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说着,他微寒的目光扫了一眼正在给阿愿梳发的澄娘,“不如你让我给你梳个发吧,就梳一回,以后我都老老实实待在华京,如何?”
屏风后传来轻寒声,“其实先帝选错了继承人,诸皇子之中你和他才是最像的,同样的伪善。”
“我当你是在夸我了。”
帝昕像是听到什么知己良言,喜得眉开眼笑,甚至低低笑出了声。
“我就说外面哪来的那么多侍卫敢和禁军对峙,原来是皇兄来了。”
是少年朝气蓬勃又不失锐利的声音。
——帝允。
十七岁的四皇子帝允,亦是大周的允王殿下。
当年御书房高台下被叛军挟持的羸弱少年,已经褪去了满身阴郁,抽条般长高的身形不失力量,云袍广袖,宽肩窄腰,跨进门时弯眉带笑,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锋利。
“母后……”
“母后……”
稚气软乎的声音响起,与帝允一同而来的还有两个尚没他腿长的小娃娃。
前者穿着明黄的太子衣袍,是年仅六岁的大周太子,孟代绾拼尽性命为帝尧生下的皇长子,后来过继到皇后名下,成了大周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大周太子。
小太子负着小手,迈进了屋里,一脸肃然,最先皱眉看向自己的睿皇叔。
——气势初凝,少年老成。
后者是个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月亮,提着青绿色的小衣裙,梳着两个馒头揪揪,圆头圆脸,配上过得严严实实的绿斗篷,活脱脱一个甜馅的青团。
大周最尊贵的小公主,周武帝最宠爱的孩子,封号“元”。
“元”字历来只用于帝王,可小公主尚未满月,周武帝就已赐下封号,就好像皇室所有的礼制、帝王所有的独尊,在大周的皇后娘娘面前都会灰飞烟灭。
——那是后世,是青史,都不得不承认的偏爱。
小太子负手走到帝昕身侧,仰头看着正在给炉重加碳的人,蹙起小眉头道:“皇叔,你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母后明明不喜欢你,你为什么总是往母后身前凑?”
帝昕笑着用沾了黑碳的手刮了一下小太子的鼻尖,“小家伙是真不怕皇叔有朝一日谋朝篡位,就不怕我这个脸皮厚的恶人活剐了你。”
“你斗不过母后的。”
“真是和我那位兄长、你那位父皇一样不可爱。”
小太子冷哼了一声。
帝昕的目光已经转向了蹦跶进屋的小公主,看着那张模样足有九分像阿愿的脸,像一个缩小版的、每天洋溢开心笑容的阿愿。
——没人会不喜欢。
“阿圆给皇叔抱抱怎么样?”
小公主一噘嘴,“不要,我要母后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