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到一半,帝尧又住了口,他看着阿愿脸色很差,像个犯了错而迷茫无助的孩子,绞尽脑汁又手忙脚乱地上前哄道:“我宣睿王妃和上官夫人进宫,让她们陪着你好不好?”
睿王虽然去了封地,但他与睿王妃素来感情不和,所以睿王妃没跟着去封地,而是留在了华京。
帝王的声音很轻,他想亲自扶着阿愿,可又怕她不愿意,手僵在半空,虚虚地护在人身侧。
心疾发作的阿愿总是病恹恹的,郝御医常说心疾发作时有多疼多疼,可阿愿是个极能忍疼的人,除了脸色越发差,一点都看不出心疾疼得她连喘息的力气都快没了。
毫无神采的琉璃眸看着眼前人,“帝尧,我有的时候真的看不明白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这一生、命定的寿数,注定了不能和任何人白头偕老,我待在这宫中,除了是大周的皇后,又有什么用处?你到底在求什么……噗……”
阿愿一口鲜血呕出,正吐在帝王的龙袍上,后者却全然顾不得龙袍污损,一把抱住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人,整个人都在发颤,慌了神地大喊:“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阿愿!”
“阿愿!”
晓春浅见状也急得不行,却只能远远看着一国之君抱着他不择手段抢来的妻子,红着眼坐在冷宫大吼。
——我还能求什么呀,阿愿。
我只是想求你好好地活在我身边,只是想求求你,不要眼中只有顾偿,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
帝王罢朝三日,满朝文武都知道了皇后娘娘这次心疾发作得厉害,险些救不回来。
直到皇后娘娘醒过来,陛下将再次御驾亲征楚国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众人诧异极了。
只有少数人知道是云游而归的国师泄露了天命,楚国至宝有一棵名唤凤求凰的树,百年结一果,以此果入药可医心疾,所以帝王才如此急着攻破楚国。
大周第一次西征楚国出兵二十万,大败而归,第二次出兵四十万,仍是大败而归,这次大周集结兵马八十万,誓要覆灭楚国。
皇家学堂。
担任帝师的明相看着堂下认真看着策论的小太子,跳脚道:“荒唐,太荒唐了!你说你父皇昏庸吧,他文韬武略、治国有方,你说他不昏庸吧,他为了一个女子,竟然如此仓促地就要发兵楚国……殿下,您长大之后千万不能学你父皇!”
小太子从书本上移开目光,淡淡看向明相,“老师不是母后一党吗?”
明相老脸一红,“老夫这是在就事论事。”
“一统中原,又能救母后,不好吗?孤觉得是老师目光短浅了,那些被父皇和钟羽王叔折腾过的文武百官就不会这么觉得,他们每日都在家中烧高香,祈祷母后身体安康、长长久久,尤其是孟阁老等几位三朝老臣,还偷偷跟孤吐槽过,说父皇和钟羽王叔都是疯狗,拴狗的狗链就那么一条,还有上官舅舅,母后要不管着他,他掌管律法刑狱,能把朝堂杀穿。”
明相大为震惊,“这……这……孟阁老等人胆大包天!太子殿下您听了这些话就不生气?”
哪里有臣子敢把君王形容成疯狗的?
小太子表情淡淡道:“不生气,事实如此。”
明相一噎。
他知道历来皇家少有正常人,看看太子,想想陛下,再回忆一下那位远在封地的睿王和每日入宫拜见皇后、心思不纯的允王……
明相忽地发觉这皇家之中唯一正常的竟只有皇后娘娘。
帝王此次御驾亲征前狠狠敲打了一下各世家,同时命睿王和允王各自领兵跟随,除去顾偿麾下的钟羽王军守在昆山长城镇压蛮族,几乎抽调了大周境内所有的兵马攻打楚国。
华京中,皇后娘娘监国,一片安然。
之后数月,大周军队连破楚国数城,捷报不断,形势大好。
直到——
是夜,摘星阁。
国师大人自回京之后就每日住在此处,大概是怕看见阿愿就会心虚,所以几个月来竟一次没在皇宫里瞎转悠过,大多时候都是赖在床上跷着二郎腿,等着自家小童投喂。
少年道童提着装满夜宵的食盒,还没进屋,就见自家老登赤脚披发就冲了出来,扶着凭栏看向流星骤然滑落的夜空,脸色大变道:“糟了。”
少年道童也看到了夜幕流星的景象,“什么糟了?”
“天灾已至,凡早已入阎罗册却至今未入黄泉者,天欲收其命。凤星气运微弱,小阿愿命数将绝,已不足以再护佑这片疆域上的子民。”
登临远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这次会死很多人。”
与此同时,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入千秋台。
烽火兵脸色煞白地禀告道:“娘娘,楚国暴发瘟疫,楚军将染上瘟疫的尸体投入河中,导致我军大批将士染上瘟疫而亡……陛……陛下感染瘟疫,被困襄城,情况危急……另……另外,丰隆山脉一线的长城坍塌,蛮族趁机攻入,钟羽王军与蛮族军队陷入苦战。”
正殿中还有连夜进宫汇报政务的大臣未离去,上官文御亦在其中。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在自家阿姐脸上看到那种悲悯与空洞,就像一根立在人间,明明千疮百孔却不能倒下的独木。
阿愿一直不明白世间为何有如此多的疾苦,至今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