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新闻说明天早上会有大暴雨,可今夜的天空没有一朵云,风清月白。”
午夜时分,夏如果的爸爸陪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望着走在前面自说自话的男人,莫名其妙这四个字如飞虫般在眼前乱窜。我重重掐了脸颊,传来的痛感清晰的告诉我,这不是梦。
不知道是他本身亲切的原因,还是因为是父女所以相似的缘故,我并没有感到来自长辈的压迫感。话虽如此,我仍不动声色,避免再生波澜,只希望尽快回到家门口。
夏爸爸见我不回应,依然没放弃继续说。
“冬当时是吧?”
我被叫到名字时会不自觉地点头。夏爸爸见此非常满意,他似乎认为沟通有了成效。
“你的名字和我家果果的名字很搭呢。”
说完,他颇为玩味的重复着,如果~当时,当时~如果。
上一次被这样玩笑,还是在夏如果入学之初。后来大家发现,这个女孩子并不如想象中可以自由应对玩笑,出于对她的保护,这种戏弄的调侃声渐渐消失。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总是带着遗憾。”
我自嘲般回应。用如果当时造句,后面总跟着另一番景象,或好或坏令人不免畅想。在这种无奈背后流露着悲凉。
“遗憾吗?我反而觉得如果和当时在一起便没有之后的遗憾了。”
脑回路在接受信息的瞬间陷入瘫痪。他在说什么,每个字我都清楚,组合在一起又让人搞不懂。
“我在说两个词啦,没有额外的隐喻。假想成真,遗憾便不复存在。”
“嗯嗯,我明白的。”
慌忙应承下来,脸颊不住发烫。
夏爸爸抬起头仰望天空。我深深垂头,暗暗缓了一口气。
“你喜欢我女儿吧。”
突如其来的发问,我不禁原地跳起来。前一秒平复的心情,再次提到嗓子眼。
“我没有……”
否认的声音颤抖着,我颤巍巍的与男人保持距离。
夏爸爸似乎为自己的冒失提问感到懊悔,叹息着垂下头,语气略带歉意。
“非常抱歉。你还是孩子嘛,肯定没做好从长者手中抢走心仪女孩的准备……”
我忽然意识到夏如果家庭成员的共同特点,他们不在意其他人的言论,而是依据自身判断自作主张地看待世界。我逐渐放弃解释的念头,反正没有用。
“我换一个问法,你怎么看待果果?”
默不作声有失礼貌,我只好老老实实回答,希望坦诚相告能让夏爸爸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夏同学,有点任性。”
“你觉得她任性?”
“嗯,多少有一些。”
介于对方是夏如果的爸爸,不好把话说绝对。
“这孩子一直以来收到的评价都是独立、直率、甚至有些孤僻。”
经过夏爸爸的提示,我回想起身边其他人对夏如果的评价,老实、乖巧、胆小、冷淡,总之确实与任性不沾边。
“……有没有可能,她只会对你这样?”
面对暗示性的发问,我连忙挥动双臂予以否认。
“并不是。……应该是我对夏同学不够了解。”
“这样啊,”夏爸爸略显郁闷,“我看果果最近的状态,还以为她找到男朋友了呢。”
确实是找到啦。高大帅气,家境富裕,比我强出很多倍,定然会令您满意的好女婿。回家等消息吧。
很想坦然告知,免得再被误会,但这种事局外人插嘴太不礼貌。我随口推脱不清楚。
两个人陷入无言。
与夏爸爸并肩走在路上对我而言,果然非常奇怪。难道说因为上年纪后思想不够单纯了吗?没办法坦然接受对方的好意,不停揣测是否有额外的寓意包含其中。长大的诅咒蔓延周身。
有意加快脚步尽早告别。
“你大概听说了吧?”
身后的夏爸爸试探性询问。
“关于我家的事情。”
我停下脚步,斟酌如何开口。
家事,很微妙。不小心便是送命题,而且为什么突然要对我说这种事情?
不等我思考出答案,夏如果的爸爸再次开口。
“我和果果的妈妈已经商量好离婚了。”
名为不解的炸弹在脑内炸裂。他竟然在跟我这样一个晚辈谈起这件事,并且坦然自若的说起事情原委。
“小希也就是果果的妈妈。她在演奏方面极具天赋,相较而言果果并没有继承下来,似乎掺杂了我的基因拉低了果果的才能。”
夏爸爸憨憨笑着发出自嘲。
“小希在果果这个年纪,突然放弃了成为演奏家的愿望。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从艺术类高中退学,后果可想而知,她文化课落下太多,最终勉强考试不入流的大学,遇到同样不入流的我。”
说到过往,夏爸爸的眼睛里闪烁璀璨的光芒。
“我们相识、相知、相爱,结婚生子,安居乐业,平凡的人生最为朴实也最为浪漫的爱情故事。在这之中蕴藏着一个谜题,她放弃演奏的原因?”
夏爸爸逐渐走到我面前,转向我的脸呈现渐渐僵硬的笑容,提醒着我,这并不是美好的爱情故事。
“小希爱上了教她演奏的老师,那个人是她父母的朋友,三人年龄相差无几,最重要的那人还是一位女士。”
啊?反应过来,诧异的感叹声已然发声。连忙捂住嘴巴,为自己的冒失致歉。
夏爸爸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努力保持着微笑,示意我不用感到抱歉。
“两个人彼此相爱。她们清楚的知道对方的爱意,却不敢开口。分别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发展,那位女士以海外巡演为由不再担任小希的老师。而小希则陷入一旦开始演奏就回忆起对方的苦闷中,她只能同时放弃人生中两个挚爱。”
同性恋在两位长辈的那个年代,确实饱受非议。眼前的男人经历着,深爱多年的妻子是同性恋的残酷事实。
“你似乎认为小希是同性恋对吗?”
面对我木讷的点头,夏爸爸给出不同的答案。
“她们两个并不是同性恋,只是恰巧深深地爱上了,与自己性别相同的对方。”
夏爸爸竟然试图让16岁的男孩,理解并接受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28岁的我仍然在在努力摸索理清状况。
“所以阿姨现在要为了那位女士离开你们?”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嘴唇不住发抖。
“那位女士被检查出患有癌症,是无法治愈的那种。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小希想带她去北欧,那边有些国家已经通过了同性恋法案。在生命的最后照料对方,给彼此一个身份,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勇敢又浪漫。”
面前的男人脸上洋溢出自豪的笑容。
“难道您不觉得被背叛了吗?”
夏爸爸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的坦诚刺伤了他,但说出口的话,没办法收回来。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强烈的刺痛感,夜不能寐。”
“为什么还要坦然接受?”
“伊希从来不会对我撒谎,我们在交往之前,她就坦然告知那位女士的存在。所以当她哭着告诉我,要离开的时候,我早已经为此做好了多年的心理建设。其实我大可以用伊希的父母、我们之间20年的感情、甚至利用果果,要挟她留下。可我不希望,更绝不能容忍她的生命留有遗憾。历经20多年才沉淀出的勇气,真正爱她的人,怎么能忍心拦住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