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饶想象过很多次跟项云海坦白的场景,要么是在他们心意相通以后,要么是时机刚好,某个云淡风轻天,一切按部就班,他说我是弯的,项云海说我早知道。
诚然,他不是什么非常乐观积极的人,也想过比较坏的结果,大概就是鱼死网破,从此往后他跟项云海桥归桥路归路,这七年原本就不该有的缘分一笔勾销。
不过现在,两种情况都不是,他话到嘴边没按捺住说了,项云海顺耳听了,但压根没领略到他的意思。
“什么不三不四,你哪里不三不四了?谁敢说你不三不四?”
祝饶道:“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夜晚莲湖的微风里。蜻蜓低低地飞,云低梦浅,天将落雨。
酒吧街的喧嚣被甩在了身后,柳树底下只余他们两个。
祝饶心想——直男是这样的。
尤其是自诩为你家长的直男。
只要你没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往家里领个胸围一米二婀娜多姿的熊0,没怼着他眼前跟男人接吻,他们都绝对不会把你的性取向往那方面想。
比起“我弟是个同性恋”,项云海可能更愿意相信“我弟被阿飘上身借尸还魂”。
果然,项云海压根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领着祝饶回了停车场,库里南车灯闪了一下,开了锁,他给祝饶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走,回家。”
他越是这样混不在意,祝饶就越在意,越想说清楚。
“老项,你很看不上梁哥那样的人么?但如果我跟他一样呢?”
项云海皱眉:“你怎么会跟他一样?你还小。——你别一口一个‘梁哥’叫那么亲,你哥我还在你面前呢。”
“……你就这么喜欢做我哥?”
“我本来就是你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同性恋。”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偌大一个库里南的车门边上,项云海无意识地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机盖一开一合,祝饶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蓝色的火苗腾地升起。
“……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同性恋。”祝饶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项云海大脑信息过载了,祝饶也不率先说话,两人就那么默不作声地在露天停车场对峙。打火机的蓝色火苗尴尬地兀自亮着,映出了一小团黑夜。
路灯下,打扫卫生的阿姨拖着竹编大笤帚走过去,探探头看他们,象征性在地上划拉两下,又好奇地走回来,心想这两人怎么还不走。
湖边的风打着卷吹过来,祝饶额前的碎发被拂起,露出底下亮得惊人的眼睛。
持续地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项云海先认输了,他揉揉太阳穴,把刚才已经闭上的车门再度拉开:“等等,你让我捋捋……什么回事儿……总之先上车。”
祝饶就上了车,项云海也进了驾驶座。他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将袖管卷了上去,结实的蜜色手肘上青筋凸出纵横,充溢了勃发的力量感。
他手肘抵着方向盘,沉思了很久。
“——你是同性恋?”
“嗯。”祝饶坦然地。
“你怎么知道你是同性恋的?你谈过恋爱?”
“那倒没有,不过……我有喜欢的人。是男人。”
项云海顿时警惕起来,直起身子看祝饶:“你喜欢谁?那个姓梁的?”
“……不是的。”
“哦。”项云海这才稍稍放下心。想了一会儿,又眯起眼睛,“不是他,那还有谁?乐团的其他人?你们学校的同学?——不会是老师吧?”
“都不是,你别瞎猜。”祝饶受不了项云海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他暂时也不想挑明,只能随口道,“是之前的事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行。”
项云海这才勉强善罢甘休,然后发了会儿愣,就不再继续跟祝饶探讨这个话题了。
祝饶见项云海准备发动汽车,似乎打算让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
确认了祝饶现在没有喜欢的男人,项云海整理完自己的心情,就又变得淡定极了,那种属于“监护人”的沉稳笃定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仿佛小孩儿的所谓“出柜”,根本就无足轻重。
这让祝饶有种蓄力很久、如临大敌,结果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憋屈。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祝饶不死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