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不知漂去多远,终于停在一处华贵的宫室前。褚沅依旧先下了船,在前面替洛北引路。宫中侍女和仆下都对她十分恭敬,称她一句:“褚女史。”
洛北心下已有计较,随她走入偏殿之中,纱幔纷飞之间,两个年纪相当的女子正在殿上下棋,绯袍的是他见过的内相上官婉儿,另外一位女子满头珠翠,雍容华贵,正在看着他。
他轻轻呼了口气,低身行礼:“微臣洛北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你这小子,倒比我想的乖觉。”太平公主道,“这次朝臣们所奏的二张谋反案,你在其中出力甚多啊。”
她这话听不出好恶,洛北不敢贸然回答,只低头道:“微臣不过是受桓少卿的嘱托行事。”
“与其说桓彦范的嘱托,不如说是姚崇、张柬之的嘱托吧。”太平公主冷笑一声,“你一个凉州城的参军,哪里有机会认得桓彦范。倒是姚崇外放去了灵武道,还在凉州定了新的吐谷浑首领。想来,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你的吧。”
太平公主对朝政的掌握详细得出乎洛北意料。他只得点头称是。
“洛公子,朝臣们为什么会觉得母皇不会传位太子?”太平公主伸手支起下颌,试探性地问道,“他们难道不知道,母皇已是八十岁的人了,袒护二张,不过是她的一点任性罢了。”
洛北不确定她的意思,只低头不答。
太平公主笑了一声:“洛公子但讲无妨,便是本宫想找人参你一个因言获罪,宰辅们也不会同意的,不是吗?”
洛北便也轻轻一笑:“倘若公主真的想问,微臣就斗胆一答。是因为猜忌。”
“猜忌?”太平公主摆出感兴趣的样子。
洛北道:“不错,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朝臣们或许并不觉得女皇陛下会传位二张。但倘若女皇陛下崩逝,二张密不发丧,封闭内外,一道矫诏赐死太子,太子是遵还是不遵?到时候武李两家又当如何?更何况……赐死邵王李重润、魏王魏延基和永泰郡主李仙蕙的往事仍在眼前,朝臣们不敢拿李唐正朔去赌。”
“哈,那逼宫造反便不是赌了?”太平公主道。
洛北没有回答,只抬头看向太平公主:“只要公主愿意出手相助,便可让最后一块拼图完整。”
太平公主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哦?你又如何觉得本宫会参与呢?”她是武家的媳妇、李家的女儿,哪边赢了都会对她善加礼遇。
“为了中兴李唐,也为了武家不被族灭。”洛北凛然道。
“这是什么说法,本宫愿闻其详。”
“我就说一件事情吧。公主殿下可能知道,女皇登基数年以来,一直想让武家人执掌军旅,可是她屡次对外用兵,都是胜少败多。唯独一个王孝杰还算有几分功勋,也已经葬身黄沙。”
洛北朗声道:“宫中禁军多是高宗时期的旧人,塞外的边军更是思归李唐——倘若武李两家真的打起内战,李家奉太子相王为正朔,便有了朝廷大义,武家会是对手吗?”
太平公主露出沉思神色:“唔……”
“一旦李唐以这样血淋淋的方式再次登位,为了彰显自身正统,他们只能照搬当年的女皇对待李家的方式——族诛武氏。”洛北沉声道,“更何况,内战之时,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想以公主的□□,定然不忍见到此事成真。”
太平公主抚掌笑道:“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少年人。这样一说,这逼宫造反的事情,本宫是不干也得干了。”
她看向在一边沉思的上官婉儿:“婉儿,你这一子,也该落子了。”
上官婉儿苦笑一声,丢开手边棋子,问洛北道:“张柬之等之所以要你进宫,便是为了探听宫中关卡地图吧?”
“是。”洛北坦然承认。
“好。你将此物拿走,记住,看完之后立刻烧掉。一旦你们和公主定了动手之日,我会保证宫中消息不会泄露。”
太平公主见她同意,不由得一笑道:“洛北,你回去告诉张柬之,本宫明日会前往城东道观上香,叫他辰时三刻到来。本宫有要事同他相商。”
洛北低头称是,知道太平公主和张柬之是要商定一个动手时间。他接过地图,退出了殿外。
褚沅跟在他身后,一道出了宫殿,依旧是来到船港,这次她却和船工耳语几句,将船工留在岸上,自己撑船,离开了宫殿。
小船飘荡在洛水上,船上只留下洛北和褚沅两人,月光如水一般落在地上,被船桨一扬,便留下一地破碎银光。
洛北看褚沅一桨一桨划得吃力,干脆从她手中接过船桨:“褚女史,我来吧。”
褚沅也不同他争,只把船桨递给他,自己坐在船边看风灯摇曳,灯火明灭。忽而,她开口道:“洛公子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可否也问你一个问题?”
洛北停住划船的手,坐到她身侧:“褚女史请讲。”
“我总觉得,你似乎对我特别好,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