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谁送的礼?莫不是还是遮弩吧?”
珠宝被送到乌质勒的牙帐,大大咧咧地摆在众人面前。乌质勒看了看,认出这些东西并非凡品,笑着调侃了遮弩一句。
遮弩苦笑一声:“父亲不要拿我取笑了,我送礼是为了请一众首领行个方便,多分我些部族兵马和金银财宝。我行贿大唐使臣做什么?”
娑葛拱手道礼:“父亲,这是我送的。父亲昨日教训的是,他对父亲有救命之恩,我们未曾答谢,我又委托他代为查案,确实搅扰。所以送上些金银以答他恩情。”
他苦笑着挠了挠头:“没想到他当着我的面收了下来,却又把这些东西留在了这里。”
乌质勒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你把他看得太简单了。他所谋者大,不在这些东西上。”他看向众人:
“你们记住,此人若在西域,你们不许与他争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碎叶城中,郭元振和解琬正在衙署花园的葡萄藤下弈棋。棋盘上黑白纵横,一条黑龙盘旋白云之中——此刻战况胶着,隐约是执黑的解琬占了上风。
郭元振拿着白子,望着棋局,口中却问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解大夫,洛北这个人,你怎么看?”
“元振兄,当年是你在凉州讨了他的性命,不让我把他交于长安处置。又是你与他朝夕相处,将他从小小队正擢为凉州参军,带他走入仕途。怎么今天突然问起我来了?”
郭元振干笑了一声,脸上忧虑不减:“当年在凉州问你讨人,是因为我需要一个熟悉边地局势的情报官。他当时走投无路,无人可依,又精通边事,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把他从队正擢为参军,是因为当时他在玉门关外孤骑救下了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斛瑟罗。若按照朝廷的惯例,让他在军队中升迁,用不了几年,他就会成为手上握有军队的将领。”郭元振道,“我不敢冒这个风险,只好把他调到自己身边。”
解琬拿着棋子敲了敲棋盘:“依我看,你和洛北的合作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只有利用。且不说洛北才能出众,志虑忠纯,是个值得托付的青年,也不说你和他在凉州的相处,就说神龙元年,他受诬下狱,你千里迢迢地上书为他求情,文辞恳切,连圣上也为之动容,仅此一件,便可管中窥豹。”
郭元振叹了口气:“莫说是他这样得力的下属,就是养只猫,种棵树,这么些年,也是有感情的。我现在宁愿他只是并州的平民洛北,可惜,他本姓阿史那,是曾在突厥牙帐里呼风唤雨的乌特特勤。”
解琬奇道:“元振兄,我大唐自太宗皇帝起,任用的突厥贵胄数不胜数。当年的毕国公阿史那社尔、凉国公契苾何力、安国公执失思力等不说,就连他的父亲阿史那献,虽然屡遭陷害,但依旧忠贞不二。你为什么非抓着洛北的身份不放呢?”
“因为我在碎叶城外的牧民家,发现了这个。”郭元振从袖中抽出一面旗帜,通体纯黑,唯有一只金线所绣的飞鹰图腾凌驾其上:“黑底旗,金飞鹰,这是乌特特勤的旗帜。这些人把这面旗帜供奉在家里的神龛上,把他视作祆神的化身。”
解琬哑然失笑:“这有什么稀奇,这些边陲牧民生活困苦,大概是从传说听到了这个名字,就把他作为守护神来崇拜。这不是洛北能控制的。你不是也被编排到民间传说里了吗?”他定定地望着老友:“元振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郭元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不是在担心他,我是在担心我自己。当时他在突骑施牙帐慷慨陈词,我心底的热切也被他调动起来。你想想吧,匡扶大唐在西域的秩序,重新竖立大唐的威望......多伟大的事业啊,若非忠心为大唐考虑,绝无可能提出此等建议。”
解琬颔首:“这不正能说明他忠心耿耿,有心怀天下之志吗?”
“是啊,但是我又想,我只在一处帐篷里中发现了这面旗帜,西域供奉这面旗帜的牧民又有多少?”郭元振道,“只要洛北振臂一呼,恢复旧日身份,立刻就可以在西域自立为王。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默啜知其才能,却始终不肯任用他西征的原因。”
解琬哈哈大笑:“元振兄,你是担心自己太信任他了,是吗?”
郭元振被说破心思,只得拿着棋子佯装看棋盘,奈何棋局复杂,他一时半刻也没想出下一子该落在何处,越发显得自己窘迫起来。
“你不是给了他十日时间吗?不如再耐心等等。”解琬道,“如今他带着亲兵在突骑施牙帐,若是想要自立,大可以一去不回。但如若他不仅回来,还带着有利于大唐的盟约——”
他话音未落,外面马蹄声声,打破了他们的谈话。郭元振起身走出门外,虽然神情镇定如常,手下却险些打翻了棋盘。
解琬笑道:“郭都护还是比不过当年的谢安石。”
“我只是一个俗人,比不过谢安名士风流。”郭元振一笑,抬手示意洛北不必多礼:“突骑施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