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火锅味，她久违地站在镜子前，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失业九十天，没钱出门反而把皮肤养白了，没钱点外卖加上茶饭不思，反而变瘦了；为了省每桶一块五毛钱的差价，天黑后多走一站路去更便宜的超市提矿泉水，反而让双臂有了些许锻炼的痕迹……这是什么因祸得福？而每天沉浸在自卑情绪中的自己居然对这些向好的变化毫无觉察。

她这才发现自己高挑的身材瘦下来之后穿衣服很好看，摘掉眼镜戴上隐形后的双眼其实这么大……

这一刻，世界好像换了种色彩，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她老天并没打算放弃她，反而给了她一些积极的暗示。似乎是时候换种活法了，人总得向前看。

这时，菲儿打来电话：“宝贝，我到家了，你也到了吧？”

林穗：“我到了。”

菲儿：“到了就好。生日快乐小穗，以后也要天天开心！”

林穗：“菲儿，我……可以和你学化妆吗？”

听到这个需求，许菲儿先是震惊，而后雀跃。对于好姐妹的转变她太欣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提着一箱“工具”来到了林穗家。

许菲儿：“早该这样了！”

“早该学化妆吗？”

许菲儿摇摇头：“不，是早该振作起来了。你离职之后就对什么事情都没了兴趣，不吃不喝不玩也不说话，我经常担心你抑郁。对了，你瘦了几斤？”

林穗：“好像有……二十多斤。我也没想到变化会这么大。”

菲儿笑道：“昨天给你化妆时我就一直在夸，只是你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瞧瞧咱们这一米七七的大个儿，又瘦又高，所以昨天Mo姐才会相信咱们俩真的是设计师和模特呀。宝贝，其实你超美的。”

美？活了二十九年，林穗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用这个词形容她。

林穗曾经也是个爱生活爱美丽的年轻人。

刚毕业时，她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哪怕只在老小区的隔断房里租了个七平米还朝北、暗如地窖的卧室，也觉得未来一定会好。

屋里放不下晾衣架，她就在门背后粘了个挂钩，提前一晚把明早要穿的衣服从床底的行李箱中掏出来，像从咸菜罐底捞出一条皱皱巴巴的咸菜。然后拿出夹头发的夹板，把皱得最严重的袖子和腋下处“夹”平。

她还花九块九在某“砍一刀”购物软件上买了三片可以贴在墙上的“镜子”，虽说效果堪比哈哈镜，可总归能让她在出门之前看一眼今天的配色是否和谐。玄学说了，镜子不能对床不能对窗也不能对门，可这七平米之中找不到任何一角满足这个要求，她便把它们贴在柜子里，想照镜子时就拉开柜门，模模糊糊看个影子。

那年她总是一回去就把自己锁在屋里，甚至尽可能不出来上厕所。因为合租的夫妻俩晚上不是在炒菜就是在吵架，吵不尽兴还老是动手，离开了自己这七平米的安全区域就容易被误伤。

门外摔盘砸碗、赌咒发誓要弄si对方，门内的她把耳机中的网课声调到最大，压着燥气与恐惧，逼自己一页一页看中级会计考试的辅导书。

其实她并不擅长跟数字打交道，也从财务工作中得不到任何成就感，只是为了更好地就业，才考研两次从文学大类的本科生变成一名会计硕士，然后度过了极为煎熬的两年。再然后，继续逼迫自己艰难地适应着“财务分析”这项工作。

起初，林穗总觉得她能适应，喜不喜欢和能不能干好是两回事。虽然日复一日的拉表对数总让她胃部痉挛，“对不上”这三个字总让她频频想吐，但她总觉得这些都是技能层面的问题，只要浇灌足够多的努力与时间，这种“不敏感”总有一天会被克服。

就这样，她又原地苦熬了三年，终于在今年年初彻底将自己熬崩溃了。

白天是极度违背她天性、枯燥又繁重的财务工作和处处冷眼相对的同事、有一点小问题就要当众破口大骂甚至人身攻击的领导，晚上是逼仄狭小的出租屋和已经把摔盆砸碗升级为动刀子比划的室友夫妻。

三年时间，从眼里有光到目光麻木，从随和开朗到沉默寡言，从正常身材到过劳肥的胖子，从爱打扮到自暴自弃，甚至出门前连头发都懒得梳……写小说的爱好荒废了，还变成了重度的失眠患者。人要工作几十年，但选了一种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三年就苍老低迷成了现在的样子。

为了“自救”，林穗拿出了自己微薄的积蓄，咬牙租下了郊区一套一室户搬出来独居。

看到一年一度的内部转岗开启，她填写了从财务部到销售部的竞聘申请。HR笑嘻嘻地告知她，他们会遵循公司的人事工作守则，在简历筛选的阶段对外严格保密。可是第二天午休，她就在会议室门外听到自己经理和销售部小头头的对话。

财务经理：“你可不能要她，我这边事情多到烦死了，实在是懒得再招一个人过来重新教了。”

销售主管：“你放心，我知道了。我还奇怪她为什么愿意来，我们给新人的底薪也不高。”

财务经理：“她现在薪水也很低啊，才这个数。”

销售主管：“啊？不会吧？再怎么样人家也是个985硕士啊。”

财务经理：“那又怎么样。管理的智慧就是要帮公司花小钱办大事。会做向下管理的话，985硕士照样兢兢业业珍惜你赏给她的打工机会。而且她还是个外地人，年纪嘛也快三十了，除了我这儿还有谁会要她。”

销售主管：“还得是你啊。不过你确定她只申请了我这边？我看市场部也开放了投递。”

财务经理：“呵呵，市场部讲究外在形象，你看她又高又壮，往那边一站跟堵墙似的，派出去路演都影响品牌形象，容易让企业有公关危机。人家怎么可能要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