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咆哮,飞雪漫天,天地间只有无尽刺白。
阿吉勒听完奏报,摇摇头,卓沫目竟然隐瞒怀孕,说她不想要他的孩子。
不管卓沫目是真的如此,还是她并不知道已经怀孕,只是在安慰玉苏阿,都很该死。
唯一遗憾,是少了一个孩子。
阿吉勒迅速盘算起来,若那几个族长知道卓沫目怀着自己的孩子,因他们而流产……或许惶恐之余,会更卖命?
应该重视重视卓沫目的葬礼。
雪霁要将卓沫目葬在山上而不是谷地,远离尘世污浊。
于是阿吉勒顶着暴风雪出帐,亲自参加卓沫目的葬礼。
雪霁挑选的地方,是巴督死后,她和阿吉勒从山上下来时途径的一处,在寒冷的冬日,此处尚有几丛银白草叶,在荒凉谷地中显露生机。
侍卫掘出墓穴,雪霁和玉苏阿一起,将卓沫目的遗体放入其中。
卓沫目的脸苍白僵硬,却仍在最后的笑容中带着一点少女时代的天真,仿佛随时会睁开眼睛,笑着喊雪霁一声“小骷髅”。
随着最后一铲土落下,卓沫目永远安息在极西谷底荒凉的山上。
雪霁采摘起银白草叶,想要放在卓沫目墓前,玉苏阿也跟着她一起采摘,两人仿佛都感受不到暴风雪刺骨的寒冷。
阿吉勒上前,抱住雪霁双肩,强行扶起身体发僵的她:“死者已矣,生者更要保重——太冷了,回去吧。”几句话的功夫,阿吉勒灌了一嘴风,声音被吹散在风中,也不知雪霁听到没有。
阿吉勒扶着雪霁,转头向还在采摘银叶的玉苏阿大声喊:“阏氏,回去吧,别采那草叶子了!回去喝点酒暖暖身子!”
“呵。”雪霁冷笑一声,示意阿吉勒扶着她过去。
阿吉勒无奈,只得扶雪霁走到玉苏阿身边。
雪霁用脚尖踢踢玉苏阿:“天寒地冻寒气逼人,阿吉勒备了醇酿与我驱寒,玉苏阿,能饮一杯无?”
玉苏阿停下采摘,僵直着身体,缓缓点了点头。
雪霁又是一声冷笑:“可是卓沫目不答应呢。”她越过玉苏阿肩头,将手中银叶递给她:“你留在这里,多给卓沫目采一些,不然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何必非要今日。”阿吉勒打个哈哈,去拉玉苏阿:“等到来春,再回来给卓沫目扫墓就是,到时候拉几车鲜花过来。”
玉苏阿接过雪霁递来的银叶草,肩头一沉,避开阿吉勒的手:“我就要今日。”
“……好。”阿吉勒缩回手,叮嘱道:“我留几个人帮你,采够了就下山,我们一起喝几杯,驱驱寒。”
暖融融的大帐中,阿吉勒为雪霁倒下温热的酒:“不伤身的,喝吧。”
雪霁接过酒喝了一小口便放下,疲累地倒在榻上,靠着锦垫捶捶腿,叹道:“腿肿了,你给我捏捏。”
卓沫目之死是阿吉勒一手造成,阿吉勒生怕雪霁和玉苏阿不依不饶闹起来,打定主意这几日要百依百顺哄两人开心,立刻应道:“好。”一挥手,屏退奴仆,尽心尽力伺候起雪霁。
“外面吊的那个人,”雪霁轻声道:“风雪太大,给他放了吧。”
这是卓沫目死了,雪霁不忍心再有人死去。
阿吉勒陪着笑,张口就是谎话:“默卡是玉苏阿让吊起来的,放不放,我说了不算。”
“放。”玉苏阿终于回来,走进大帐,脸色木然:“我说放。”
“那就放。”阿吉勒被当场拆穿,神色不改,示意玉苏阿打开帐门,向守在帐外的侍卫大声喊:“去放了祭天台上吊着的那个,随便塞进哪个帐篷都行。”
转过脸来向玉苏阿道:“我去给你倒酒。”
“你还是给她捏腿吧。”玉苏阿转身,自己去取稳在热汤中的酒壶。
雪霁轻轻“哼”了一声,阿吉勒笑容满面,赶紧继续给她捏腿。
两个美人绝色倾国,互相厌恶,没一个给他好脸色,阿吉勒心中却美滋滋有其乐融融之感。一会儿喝一杯玉苏阿倒给他的酒,关心玉苏阿两句;转头又给雪霁卖力捏腿,说几句闲话。
三人同处帐中,诡异的和谐。
黎明时分天色最暗,阿吉勒终于打个大大哈欠:“好困。天明铸金人,你们两个准备好,好,好了,吗?”
玉苏阿望向他,雪霁缩腿,两人眼中都闪着光。
一个是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宝石,一个是月夜里波光粼粼的幽湖。
阿吉勒艰难地转动眼珠,左看右看,难以取舍,大着舌头笑:“都,都,美……”
意识一阵模糊,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他连愤怒都来不及凝聚,只能努力睁着眼睛,冲两个女人最后问道:“怎,怎么,么么么,做,做的?”
玉苏阿举起匕首,狠狠扎下。
雪霁捡起靠了一夜的锦垫,死死捂住阿吉勒的脸,堵住他有可能发出的惨呼。
阿吉勒眼前一片漆黑,口鼻窒息,身上鲜血不断流失,生命急速滑向终点。
在彻底坠入地狱前,他隐约听见两个女人异口同声道:“你不配知道。”
阿吉勒死了。
雪霁松开手,锦垫掉在地上,露出阿吉勒死不瞑目的面孔。
他双眼瞪得滚圆,眼珠几乎要突出眼眶,眼白密布血丝,满是惊惧不甘;嘴唇因窒息发青,脸上狰狞扭曲,仿佛在死前最后一刻还想挣扎,却被两个女人无情碾碎所有希望。
玉苏阿还在一刀又一刀扎下。
阿吉勒的身体伤口交错,血流蜿蜒而下,浸透厚重袍服,污浊一片。
远比卓沫目流的血多得多。
还有许多事需要善后,马上就要开始铸金人,见不到阿吉勒,他的手下还有那些族长一定会寻找,一旦发现尸体,必然有查找凶手……
雪霁明白不应该让玉苏阿无休止地对一具尸体发泄,可她并不想劝阻,她看着匕首不停起落,雪霁和玉苏阿一样,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巨大疲惫袭来,雪霁身形一晃,向后跌倒。
一双稳定修长的手接住她,雪霁倒进带着风雪气息的怀中,她闭着眼,安心地笑了:“长宁。”
“你真厉害,扑杀此獠,救了我。”齐长宁低下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好好休息,接下来交给我。”
“是我们。”雪霁昏昏沉沉,在陷入沉眠前,纠正齐长宁的话:“我和玉苏阿,一起杀了阿吉勒,救你,给卓沫目报仇……”
“好。”齐长宁抱起雪霁,将她放在柔软的锦榻上,为她盖上暖被:“你和玉苏阿真厉害,一起杀了阿吉勒,救我,给……”他的话还没说完,雪霁已经呼吸匀长,陷入沉眠。
齐长宁掖好被角,又小心地为她拂开散乱长发。
他走向玉苏阿:“匕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