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吧!”桑栩似乎已经认定这件事。
裴怜尘并不知道此刻崖上的三人已经默默哀悼起了自己,他悬浮在一片黑暗中,没有灵力,那就动用魂力,魂力聚于双瞳,可见寻常不可见之物。
每片混沌诞生的原因都不太一样。有天地间清浊之气自然形成的,也有因战乱人祸、人心邪念所生。裴怜尘寻找着浊气最浓重之处,循着气流一点点飘过去。
由人心所生的混沌更棘手一些,万幸他曾遇到过一次,当时仗着灵力高,虽没能完全化解,却安然闯了出来并削去了对方一大半,好歹有些经验。便也知此时不能慌,须得往更黑之处沉去,找到这玩意儿的核心,核心若能完全摧毁,混沌便也如尘埃般四散了。
沉入黑暗的一刹那,裴怜尘闭上了眼睛,有种近乎窒息的溺水感。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灵盖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不,不止是天灵盖,浑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处,他的灵魂,都在承受难言的剧烈痛楚。甚至千百倍于当初被剖金丹!
一时间他根本无力去思考,这痛楚究竟是来自于何处,只觉得快要发疯,想要一死了之,却偏偏又死不了,他似乎无形也无貌,连一头撞死自己都做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疯了的时候,他才有一点点余力,从痛楚中抽离,去观察所在的地方。
到处都似乎淌着红色的、融化的岩浆,在他的灵魂上反复烧灼,他听见有人喊痛,似乎是什么熟悉的人,但是他已无力再分辨。他从蒸腾的白烟中抬起头,看见一个少年被中年人揪着头发拖了过来。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少年最终也被丢了进来,一瞬间化作焦黑的碳,轰然破碎。
又多了一个哀嚎的灵魂。
“你是从哪里来的?”忽然有人问。
“我······不知道。”痛苦的灵魂嘶哑着说,“我只想走,彻底离开。”
裴怜尘猛地清醒了一瞬,不,他还不能走,于是抬起眼,看向最深的岩浆,再次跳了下去。
“海口已经夸下,献不上返生驻魂丹给陛下,我们一族都得死!”
“用那些外门的孩子吧,他们会理解的。”
“不够,还是不够!”
“他们的资质太差了!”
“需要更纯净,更强大的力量。”
“放了我吧,我什么都可以做!”
乱糟糟的声音轰鸣在耳畔,无数色彩在他眼前流动,杂乱的面孔、陌生的身影,无序地扭曲着,裴怜尘勉强抬起手,从漫天飞旋的色彩中抓住了一条柔软的藤蔓,没入一片飞旋的花瓣中。他想,就算选错了出口,他也需要知道这个少年的故事,给桑栩一个真相。
“我就是故意骗她的,我不想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裴怜尘记得这个声音。
“可我也无法想象,她被投入炉中,化成焦炭的样子。我要剖出她的妖丹。”
裴怜尘落在了实处,看向了眼前人。少年在磨一把匕首,反复地磨。
“已经很锋利了。”裴怜尘说。
“再锋利些,割开皮肉会更快。”少年说。
“她很相信你。”裴怜尘又说。
“我知道,”少年脸上映着刀刃的寒芒,“所以我下手会快一点。”
裴怜尘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找错了,这片混沌之中最薄弱柔软之处,并不在这里。正当他打算离开时,少年却又开口了。
“我没有见过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裴怜尘一惊,混沌之中的记忆居然产生了自己的意识?
“你不用害怕。”少年说,“好些年了,我还没有见过有人来。”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裴怜尘问。
“知道。”少年看向他,目光很平静,“我一直在等。”
“我的许多家人,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少年开始往刀上錾刻符文,“我想,你若是能让大家解脱,也不错。只是,你敢吗?混沌一旦破开,便会化作向外吞噬的巨兽,我观你灵力低微,恐怕无力一战。”
“我自然有一战之力。”裴怜尘说。
少年笑了笑:“好,那我便再告诉你一个故事。”说着缓缓抚过刀上的符文,目光哀伤,“我与弟弟,原本也被选作返魂丹之材,但我不想死,便听从家主之命,上山寻找已庇佑此地五百年的山神。原本没有人敢去找她的,谁也不知道,山神竟是那样一个傻乎乎的小孩子。”
少年将匕首举起来,对着烛火细细地看,“若是返魂丹不成,弟弟必然也会成为下一轮被投入炉中的丹材。可是这丹要怎么成呢?她是山上最自由的一朵花,我要将那样的好东西攀折下来,烧成灰,我亦不忍。”
裴怜尘盯着那匕首看了好一会,微微叹了口气,说:“匕首上刻着溯灵咒,你打定主意,要夺她的灵力以供自己结丹。”
“是。”少年语气轻松,“不过是赌一场,若是成功结丹,尚有一战之力,带家人逃离此处,若是失败,也不过一死。”
“为何不直接求她帮你?”裴怜尘问。
“求她?她为何要帮我?”少年摇头,“灵力自然得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可靠的。”
“可是你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裴怜尘说。
“差一点点。我那时候很后悔。”少年吐吐舌头,“不过进丹炉的时候,我突然又不后悔了。”
“为何?”
“太疼了,还好是我。只有我这样的恶人,才活该。”
没有错,忽然有无数刺耳的轰鸣响彻黑暗,裴怜尘再次运转魂力,于黑暗中点亮了一处微弱的光。若是从前还有灵力时,他自己便可破这混沌之核,可惜现在必须得依靠外力,但愿外头的程小满和唐景策能及时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