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楼,仍是二楼的雅间,只是这次来得晚,没有夕阳晚照,隔着鲛绡窗,外头已是华灯初上。裴怜尘按程小满喜欢的口味点了些菜,又估摸着点了几个清淡的,外加几道精致的小甜点,不知道宋时清会不会赏光尝尝。
“······那年冬天妖兽袭击镇子,我爹娘原是驻守在那里的修士,都被妖兽杀了。”宋时清的目光在冰酥酪上打了个转,“我跑出来了,被迟雪舟前辈救了下来。他好像是要去别的什么地方,正好路过,也算是我命大吧。”宋时清的目光又在冰酥酪上打了个转,抿了抿嘴继续说,“我就求他收我为徒——”
裴怜尘忽然很想给郑钤打个传讯符:完蛋啦你师父背着你在外面收了别的亲传徒弟!
“但他说他有徒弟了,一个就很麻烦,不想再收一个,而且他很忙,要去做别的事,不能带着我。”宋时清的目光好像黏在了冰酥酪上,咽了咽口水,“但我一个孤女不好活下去,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他见我天赋好,不忍心看我饿死,就直接引我入了无情道,教我如何靠运转灵气驱使身体行动,还帮我找了个地方闭关。”
“你尝尝?”丁素实在没忍住,把冰酥酪往她面前推了推。
“不了,口腹之欲也是欲。”宋时清拒绝道。“其实我跟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既然认识迟雪舟前辈,那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跟他说声谢谢。我这几年一直在游历,也去过几趟流云山,但每次都听说他在闭关,去年再去,才得知他离开了流云山,至于去了哪里,师兄却不肯告诉我。”
“师兄?”丁素插嘴道,“你不是说他不肯收你为徒,哪来的师兄?”
“迟雪舟前辈是不认我,可是师兄认我,师兄说自己快死了,将来门派等着我接手。所以我才来的学宫,想多学点东西,等师兄死了,我就接替他打理宗门。”
原来郑钤知道,那确实不能说,裴怜尘心想,这死心眼的丫头可能追去危险重重的天帝原说谢谢。
“不知道。”裴怜尘连连摇头。
“这样。”宋时清有些失望,随即站起身告辞,“那便不打扰各位了。”
宋时清一走,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晚风吹动檐下的铜铃,发出的声音竟显得有些刺耳。
程小满也放下了筷子,说吃饱了。
裴怜尘看着满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有些担忧地问:“小满,你是不是不开心?”
想来也确实开心不起来,任谁情窦初开就得知心仪之人修的是无情道,都开心不起来。
程小满咬了咬嘴唇,说:“没——”
“说实话。”裴怜尘微微皱眉。
程小满垂下眼:“有一点。”
“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玩什么,如何能开心些,同我说。”裴怜尘望着他,目光柔和下来,“我是你师父,有什么不开心的,我······”
“我什么都不想要,你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我有资格过问吗?我开不开心重要吗?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云驰,那是谁?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能去要别的什么?又还能同你说什么?我说了,你就会听么?”程小满忽然站起身,看着裴怜尘的眼睛,那双眼睛像平静的深湖,快要将他溺死在其中。
程小满终于觉得喘不过起来,移开目光扭头看着鲛绡窗外的夜色,华灯千点,繁华至极,他却只觉得刺眼:“我不该来玉京。”
他忽然很想念小桥村,简陋的屋宇、满是灰尘的泥巴路、空旷的田地、残破的稻草人,友好的、不友好的乡里乡亲,都在一方小小的土地里,一眼就能看尽,就像往后的几十年岁月一样,朝出暮归,不起波澜。
他能收获多少果子和粮食、打到几条鱼、养上几只鸡,都是他可以预见的东西,他喜欢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
可是玉京不一样,这里的王公贵族抖抖袖子,落下来的碎银或许就够小桥村的众人活上一辈子。
而师父呢,他原以为师父是自己随时能抓住的一棵树,现在才发现,师父其实也是天边月,只是偶然映在了井水里,才叫自己误以为能捞起来。
“玉京太大了,没有一盏灯是我的,连你也······不是我的······”程小满喃喃地说道,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程小满,你看着我。”裴怜尘忽然说,声音有些冷。“我问你,你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我?”
程小满看着窗外的灯火沉默着。
“程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