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曲自己只知道入门的几首,一谈起来那些曲子的风骨啊、情思啊之类的就露怯,更别说吟诗!他可没有出口成章的本事。
硬着头皮捱了两天,无论温迩雅说什么,裴怜尘都不肯再去那两位姑娘面前丢脸了。
“你从前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吗!”温迩雅问他,“附庸风雅都不会?”
裴怜尘心里哀嚎一声,说:“不会。”
“真是一个无趣的老头子。”温迩雅嫌弃地说。
“是。”裴怜尘自暴自弃地躺在床榻上摊开手脚,盯着顶上的雕花出神。
其实他娘也是这样的性情,细细梳妆、诵读诗文,焚香抚琴,给远在边关的父亲写下一封又一封带着香气的花笺,告诉他这世上除了塞外的寒风烈日,还有繁花皓月等他回家。
只是后来啊,什么诗情画意都抵不过命里的风刀霜剑,阿娘病死的时候,分明还很年轻,头发却早因忧思过多白了一半,眼底的泪也干涸了。
阿娘临死前,叫他去拿来许久不曾用过的胭脂,颤颤地点在唇上,照了照镜子,而后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任那镜子滚落下去。
纵然点了胭脂,镜中红颜却早不在了。
过了这么多年,裴怜尘都忘不掉当年那一幕,清晰得仿佛犹在昨日。
再之后,他用自己短暂的少年岁月去再一次印证了好景难留。
再多华美、诗情画意的东西,都不堪留。
“老了。”裴怜尘轻叹一声。
“不逼你了,你这次回玉京,有什么打算?”温迩雅又说,“不如将我交给天谨司吧。”
“为何?”裴怜尘有些凝重起来。
“我留在你识海里,也没什么用。”温迩雅低低笑了一声,“虽然这些日子跟着你东奔西走,挺悠闲有趣,但是······我觉得,还是要以解开诅咒为重。”
“你就不怕?”裴怜尘不是很认同,天谨司的手段,恐怕不会太叫人好过。
“有什么好怕的,我早就是个死人。”温迩雅不以为意地说。“若是我的死真和那什么开天会、上古法阵有关,那我这样悠哉度日,放任那开天会休养生息,岂不真成了万世之罪人?我并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被剥离了哪些部分,随缘碰运气八百年也找不到,不如将我交给天谨司,就像你师父那样,掰开揉碎了一点点找,或许能找出点有用的。”
裴怜尘沉默了下去,他并不愿意温迩雅遭受这样的折磨。
“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好了,等了却这桩事,我就能无牵无挂地走了。”温迩雅又说,“你又不肯把身体给我,总这样借住在别人的识海里,算什么呢?”
流云山上海棠花快要落尽时,裴怜尘带着程小满和月如瑾辞别了郑钤,郑钤虽然精力不济,也强撑着送他们出了山门。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撑多久,以后天南地北又还能见上几面,因此都有些沉默。
那次争吵之后,月如瑾便没脸再跟郑钤说话,眼下要走了,也依然别别扭扭地坐在飞星舟上,偏着头看向别处。
郑钤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放弃了,转而看向了裴怜尘,说了些“保重”之类的场面话,便挥手作别。
先送月如瑾去了清都宫,师徒二人才一同前往玉京。
回到阔别已久的槐花巷子,程小满手脚麻利地将屋子里里外外洒扫了一番,又把院子里的枯草枯枝给清理掉,看着院角,突发奇想问道:“师父,我们能不能种一棵杏花树在那里?”
“杏花树?”
“家里应该有一棵的。”程小满坐在竹椅上翘起椅子角晃,一边晃一边看着天空,“可以看花,很漂亮,还可以吃杏子,可好吃了,熟透的杏子黄澄澄的,很甜。”
程小满说罢期待地看向裴怜尘,师父能为从前那位心上人栽满院的白梅树,那自己只要一棵杏树,应当不算麻烦吧?
“可是我们总不在家,你要去学宫,我也有其他的事时不时会离开玉京,没有人给它浇水修枝。”裴怜尘有些为难。
“也是。”程小满冲裴怜尘一笑,他分明知道自己不值得师父为他栽花树,哪怕只需要一棵,他其实不该问的,“我就随口一说,等果子熟的时候,我直接买来吃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