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院子里不太晒了,裴怜尘又走回桌边,将白瓷碗放在了桌上,却懊恼地发现,还是有一些细碎的花瓣掉了下来,将原本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弄脏了。
不太好看,裴怜尘想了想,将那些花瓣扫落在手心里,本来应该丢在地上,可是院子里地上也刚扫过,是干干净净的,他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他可以去后院将这些花瓣丢进杂草堆里,但天色已晚,若是错过了程小满回来怎么办?踌躇了半天,裴怜尘不敢动弹,只好悄悄地攥着。
夕阳落了下去,把满院的影子拖得很长,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倏然收敛了所有光亮,裴怜尘静静地坐着,看见月亮从树梢一点一点地升上来。
好像挺圆的,也挺亮的,裴怜尘闲闲地想着,不知道程小满有没有在赶回来的路上。这样亮的月光,玉京郊外的路应当也能被照得清楚吧,程小满走得慢一些也好,慢一些稳妥。
月上中天,裴怜尘终于没忍住站起身,往院门的方向小小走了几步。
程小满是被什么事情缠上了,还是郊外的路不熟迷路了?他踌躇了许久,想要出门去找程小满,却又怕正好不小心错过对方。
要是程小满回来了看不见自己,会以为自己失约了吧?
月亮也渐渐地快要西沉,裴怜尘站在院门前,微微垂着头,心想,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十五叫程小满回来赏月,俗话说的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应该晚一天的,这样不但月亮更圆,程小满也能腾出空了,都怪我。
天光已经大亮了,裴怜尘抬手覆在门闩上,依旧犹豫着,是不是该出门去找程小满?可自己说了等他,若是程小满回来瞧不见自己该怎么办?
咚、咚、咚。
院门忽然被轻轻地叩响了三声,似乎带着点疏离和礼貌。
裴怜尘欣喜地将门拉开,门外站着的少年却十分面生。
“啊,前辈好。”少年似乎惊讶于院门打开的速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一个信封双手捧着递给他,“我叫阮明舒,家就住在附近的桐花巷,是玉京学宫的学子,云驰师兄前日托我将这封家书递交给前辈,只是昨天表妹一家来家中做客,我爹娘要我好生招待不许我出门,便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才送来,来得晚了,前辈见谅。”
裴怜尘垂下眼,将那封信接了过来,冲少年笑了笑:“哪里会晚呢?多谢你,辛苦了,进来喝点水吗?”
“不用不用!”少年连连摆手,“我回家去啦,前辈再见!”
裴怜尘倚着门发了一会呆,将门关上,一边往院中的竹桌边上走,一边将信封拆开。
原来程小满是给自己递了家书的。
家书······裴怜尘反复回想着方才那个少年说的话,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些微笑来,家书啊·····多美的一个词。
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纸,裴怜尘小心地抽出来,笑意却忽然僵在了唇角。
一张是银票。
另一张,的确是程小满的字迹,写着:
展信佳,祝中秋安康,不肖徒云无囿敬上。
没有程小满。
不是家书,至少不是程小满给他的家书。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要这个,裴怜尘踉跄地往竹桌的方向走,他继续等程小满吧,十五过了,十六的月亮,也是圆的,他可以等程小满一起看。
只是那原本只有几步之遥的竹桌却变得很远很远,裴怜尘只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沉,像陷进了沼泽里,怎么都拔不出来了,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试图朝前面那张小小的竹桌爬过去。
可是手也没有力气了,分明还是八月,却这样冷,自己好像被冻僵了,手脚都僵硬极了有些不听使唤,裴怜尘昏昏沉沉地想,难道已经十二月了,程小满还没有回来吗······
小院的门再次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裴怜尘听见了些动静,吃力地想要回头看。
每天勤勤恳恳来给他渡灵力的谢兰石惊呼一声:“你这是又咋了!你别死啊!你死我面前我说不清!”
不是,不是程小满。裴怜尘陡然又坠入无尽失望的深渊之中。
“大人你快来槐花巷。”谢兰石用他新的千闻令联系上了李无错,飞快地说,“把你那个最大最稳的马车搞过来给裴公子躺着,最好让冷前辈也跟着来,我今天过来,开门声音有点大,裴公子被我吓得快死了!你快一点啊!”
李无错来得很快,但是槐花巷子太窄了,这辆宽敞的马车根本进不去,他只好抱着裴怜尘跑出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槐花巷子的尽头,冷嫣然就等在马车里面。
“真是的,又叫我来干这种活。”冷嫣然嘴上抱怨道,手上却没迟疑,抬手点在了裴怜尘眉心,先将他几乎支离破碎的三魂摁回去,又迅速展开灵识探查他的情况。
谢兰石帮裴怜尘把院门锁好,也一溜小跑钻进马车来。
一串响亮的马嘶,那驾四马轩车从窄窄的槐花巷子外缓缓驶过,众人都匆匆忙忙地回避。
谁都知道,连天子出行都只御六马,能乘这样气派的马车的,必然是权势滔天的王公贵族。
槐花巷子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大人物?
沿路的居民们闲闲地聊了起来,不多时,大家便都知道了,原来里头的人是从之前那座闹鬼的、开满过丁香花的院子里被大人物抱出来的。
不知道生了什么病,似乎在闭着眼昏睡。
也许没生病,只是睡着了,谁知道呢?
那位大人物有意让他面朝里靠在自己怀里,不叫旁人看清他的脸。
但垂落的那一截手腕很是细瘦,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无名指靠近指根的地方点缀着一颗细小的红痣,可以看出是一只很漂亮的、男人的手。
风吹过的时候,有一点细碎的桂花花瓣从那苍白的指尖落下来,似乎带着叫人遐思的香气。
沉寂的旧传闻不知从何处瞬间滋长而出,也跟着风一同拂过了附近的街巷。
听闻大人物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只好男风,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初那些作伴承欢的美人大约都化作了白骨黄土,大人物也许久没有过风月传闻。
原来是大人物金屋藏娇藏到了槐花巷子?
倒真是个神奇的院子,肯定有些什么不一样的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