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钊缓了口气,刚才人多,他强忍着浑身酸软苦苦支撑才没倒下,现下精神一松,那股异样的感觉简直瞬间爬遍四肢百骸,冷汗从身体各处钻出来,顾晏钊动了动手指,连最基本的抓握也做不到了。
他低下头,咬了咬牙:“我没……”
“嗯呃。”
下一瞬声音戛然而止,唐止怀中一重,下意识接住了顾晏钊软软倒下的身体,昏迷中的人眉头紧锁,看起来很不好受。
唐止像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抬头错愕地看向还维持着手刀姿势,去而复返的林蔚,又看了一眼顾晏钊痛苦发红的脸,吓得结巴了一下。
“你……你不怕玘哥醒来杀人吗?”
林蔚冷哼一声:“腿都在打颤了,逞什么能?他醒来还是好好想想到底有多蠢才能被人下药吧。”
唐止被他一噎,心中惊诧竟然有人敢对武侯动手,又见林蔚头也不回就走,急得叫了一声:“林护卫!”
武侯们都已经走远了,林蔚脚步一顿,灯影下他的肩甲动了动,唐止以为他要放下平时恩怨回头帮忙。
但林蔚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林什么林,还不把他背回去?你指望我搭把手吗?”
也是,他要是回头也不是林蔚了。
唐止艰难地背起顾晏钊,把“来帮忙”三个字默默咽回了肚里。
……
“把他泼醒。”
莲花宝炉里燃完了香,光影缠绕,映得内室一片亮堂通透。
雕花藤椅里躺着的人晃着扇子,白玉一样的手指绕着一圈扇柄上缀的流苏玉珠玩,那价值不菲的小东西被随意揉弄了几下,没引起主人的兴趣,被随手丢在地上躺着的人身上。
说是人其实都有些过分。
他全身上下几乎看不见一片好肉,伤痕交错的身体高高肿起了一层。深灰色的袍子被血水染得水津津的,碎成一条一条挂在骨肉上勉强遮挡陋体,再往上,除了一双紧闭的眼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容了。
扇子落在身上的响声极轻,昏迷不醒的人却痉挛着抖了一下。
“是,主君。”
旁边候着的美貌少年熟练地抄起一桶水,兜头浇了下去。
冰水刺激了疼痛的皮肤,男人哆嗦着发紫的嘴唇,呜咽了一声,猝然睁眼。
“醒了?”
“……”
四目相对,一双惊恐一双从容,前者瞳孔骤缩,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何殊尘纡尊降贵地低下头,仔细去听他说话,却只从那含糊不清的自白中分辨出一两句求饶的话,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重复:“大人,饶了我吧,我……我也是受制于人才接了这种活儿,我家中还有一个病重的兄弟,求求你。”
“你怕什么?”藤椅上的人哼笑了一声,悠悠叹息道:“我又不吃人。”
男人费劲地抬头,脖颈扭成一种奇怪的角度才终于看清了何殊尘的面容,片刻后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硬是怔愣着没发出声。
这是一种再直白不过的眼神,惊讶,恐惧,以及扭曲的欲望,杂糅的情绪浑浊了原本所剩无几的清明,以前在很多人眼中都见过,世人大抵都是一样的,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掩饰不住本性的贪婪。
何殊尘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淡淡笑道:“怎么,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男人猛地回神,才发觉起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位是个臭名远扬杀人不眨眼的,那副美艳皮囊下可不是什么温顺的骨头。
恐惧顺着脊背一路向上攀升,他惊恐地用手撑地想往后退:“不,不不,我真的不知道,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何殊尘也不制止,任由他挣扎,等男人的恐惧发酵得足够了,耗尽所有力气最后瘫倒在地上,才居高临下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东西呢?”
男人浑浑噩噩地望着头顶,抬手遮住脸,喃喃道:“我不知道……”
何殊尘语气很无辜:“可是你兄长亲口承认,他看见东西在你手上,我才找到了你。”
男人闭了闭眼睛,心里直叫苦,大哥胆子小不禁吓,哪里禁得住这些人的威胁,早知行事就应该避着点他。
思量一瞬,只得虚弱地说:“哥哥糊涂,定是记差了。您要的东西哪里是小人能见识的,我只是个被拉进来挡刀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骨头还挺硬。”何殊尘笑起来,“你在试探我的耐心吗?”
男人哆嗦了一下:“小人不敢。”
“你哥哥今早被人抓进了府衙,就在你逃出去的同时,他在府衙里受刑,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去了,我最后再问一遍,东西在哪里?”
“我把它弄丢了,刘家的人追得太紧,我……我逃出来时它就不见了。”
“你心里很清楚,我说的不是它。”
“我这人不喜杀生,但最讨厌别人挑战我的耐性。”何殊尘勾了勾骨节细长匀称的食中二指,凑近男人耳边温声道:“你知道上一个不肯说实话的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声音清清冷冷,明明该是勾人心魄的低语,此刻听在男人耳朵里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顺着皮肉一刀刀剐在骨头里,令人遍体生寒。
“我把他吊在后山,叫人牵来饿了一夜的护院犬,你猜怎么着?它们顺着小腿还是腰侧?我记性虽不大好,不过你应该知道,那种家犬都是经专人调教过的,跃起来足够咬到该咬的地方,我用参汤金疮药吊了他三天命。”
“到底没挨过四日,”何殊尘颇遗憾道:“我原本与他约定好了第四日就放他回去的,谁知道最后连衣冠冢都没做成。”
“你来我这地方一趟也不容易,你说,我该给你什么酬谢好呢?”
那样血腥残忍的勾当在他口中娓娓道来,如吃饭睡觉般稀松平常。
“不要说了!啊!”男人脑中不由得浮现那些画面,近乎崩溃地低吼:“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要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真可惜啊。”
室内安静了一瞬,片刻间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得见男人的哭声和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何殊尘站起来,一袭艳丽红衣顺从地随着动作下垂,一双赤脚踏在铺满厚实羊绒地毯的地面上,小心地绕开被污血弄脏的地方,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男人在他身后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处理了吧。”
“啊!”
男人大睁着眼,到嘴边的呼救被封在喉咙里,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刀刃起落只在眨眼间,话音未落,先前沉默的少年收起还在滴血的刀,对着何殊尘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低垂着眉眼收拾一地狼藉。
片刻后,香炉燃起,内室又是一片富丽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