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价还价声、招呼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让这寒冷的冬日清晨充满了生机与烟火气。
以往涔沅下了朝都是直奔玄冥司,今日却下令要回府,他在轿厢里以肘支颌,半阖着眼打瞌睡,听见窗外的动静,只觉喧闹,皱紧了眉头。
“柿饼!自家晒的柿饼!不甜不要钱啊,来,尝一尝,捎回去几个,娃娃们都爱吃!”
干净整洁的摊位上摆放着一筐筐色泽诱人、饱满圆润的柿饼。老者不时用粗糙的双手摆弄着柿饼,吆喝着叫卖,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乡音,在一众小摊贩中有些特别。
马车刚要避开这拥挤的小吃一条街,小厮却听得轿厢里的一声“停下。”
“主子有何吩咐!”小厮是府上的小管家,叫覃棠,乌丰有事时,他便会暂时顶上涔沅副官的位子。
马车里却一时未传来回答,涔沅其实是听到卖柿饼的,又想起陛下提起过年的事情,因此迷迷糊糊喊了停,可今日才腊月二十,置办年货也算得上太早了。
更何况……除了下人们,涔沅可从来没在府里张罗过过年一事。
“主子?”小厮不敢掀帘子,可马车停的不是地方,人来人往的,怕等会儿便会堵住巷子不大好,于是大着胆催促了一句。
“换个没人的地方停车,你下车买些柿饼去,还有,去霓裳阁拿件冬季的成衣,跟裁缝说这女人有五尺七寸高,肩宽一尺二,腰围一尺八,我在车里等你。”
涔沅启唇,这些伺候人的碎活从前常做,如今再提起,心中却感到一丝从前未有的心绪,哦……有点像在给院子的犬儿们买肉。
“……是,主子。”覃棠顿了一下,主子怎么这么清楚那女人衣裳的尺寸,主子昨晚真的?涔府这是要添女主人了?
“快去。”涔沅不耐催促他。
不多时,望着陪坐上放着的两样东西,箱子里的衣裳和扎纸包好的柿饼,涔沅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别管一会儿桑姝丹会不会满足感激,反正他已被自个儿的周全温柔之举感动了。
途中幻想的美好场面,都在涔沅推开暖阁门,看到床帘下透出的一截黑色尾巴的时候被打碎。
不愧是个喜爱昼伏夜出的生物,涔沅的床帘可真是厚重,早晨明明听见了鸡鸣声,却没有一丝阳光透进床榻内,桑姝丹还未及睁眼便又懵懵地抱着大狗睡了过去。
直到在睡梦中感到脸上一阵温热的摩挲,湿漉漉的气息扑面而来。
“祸斗,别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毛茸茸的大脑袋闯入桑姝丹的视线。
“呜汪”可祸斗只是舔了她一刻,便急不可耐地钻出了床帘,这下女人才意识到外面有人,她从缝隙中看到一抹紫色,是百官上朝时的朝服。
“公公,下朝回来了?”她一下警觉地从床上轱辘起来,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牵连了身上的伤,她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拉开了床帘,不敢抬头看他,这人怎么一言不发,怪吓人的,咦?他手里拿着的盒子是什么东西?
“我把我的床让给你,你就这么慷慨,让狗也上去睡?”涔沅没好气地看着正在围绕他转着摇尾巴的祸斗,闻言,祸斗的尾巴一下耷拉了下去。
“糟糕……”桑姝丹心里暗喊一声,迎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辩了句:“是它要上来,我拦不住。”
“哼。”涔沅轻摇了头,也不知信没信,将手中盒子递给她,扭头便走向外间:“本想跟你算算账,可光我这一床云锦被单,把你卖了也还不清,你最好别再装着推脱这套衣裳,不合适的话,快些交给管家拿去退换。”
“衣,衣裳?”桑姝丹双手捧着那只不大的精致木盒,多贵重的衣裳,竟要用单独的盒子盛放。
她打开盒子,里面叠了好多件,夹袄、袄裙,还有披风和披帛,第二层里放着双锦面绣鞋,是搭配好颜色的一整套。
鹅黄色的锦缎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与袖口皆镶着细密柔软的白狐毛,衣摆处绣着精致的花卉图案,针脚细密。
换上衣衫,刚刚好的尺寸,涔沅真是目如量尺,哼。
看向镜中,女人的耳朵渐渐泛红,这些天真是换了不少衣裳,从新妇的喜服到青楼女子的绮罗之裳,再到这件京城权贵家族里的夫人小姐们才会穿的款式。
不安之感渐次涌上心间,像是麻雀忽地变了凤凰,桑姝丹低下头,不再敢看,她能装得了新妇,也能装得妓子,可这体面的官家小姐……
“不喜欢么?”涔沅踏入里间,好一只清媚娇柔的金丝雀儿站在眼前,他款步至镜前,她身后,清冷发问。
大手从身后环起她小巧的下巴,不费力地令她抬起头来看向镜中:“这衣裳哪里不好?惹得你都不想抬头看,还是缺了头饰和妆面?”
“奴,这衣裳,太华贵了。”桑姝丹咽了一口唾沫,就差直言“我不配”三字。
原来一件衣裳,就能将这脊骨压弯。
涔沅忆起,七年前的那天,他穿上那件紫红官服,站在镜子前时,才真的直直挺起了腰板。
“不然呢,你还想凭那些妓女的艳服去勾引人?就是要这华贵的衣裳,一层层脱起来,才会令那些稍微有些学识内涵的男人感到一丝有趣,不懂吗?”涔沅修长的食指向女人的双唇滑去,抚摸滑了一下,比起此举,出口的话才叫真的不体面。
从镜中与男人四目相对,哪怕不施粉黛,女人也已是眉若墨画,唇若涂朱,温若中透出艳丽,与他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面庞形成比对。
男人薄唇轻抿,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不羁与邪肆。
“公公,是想让奴,去勾引谁吗?若是如此,倘若公公知晓,可否告知奴,养父当年罪案的一丝线索?公公要奴做什么,奴必倾力相赴。”桑姝丹斟酌着每个字的语气,镜面中,女人扑扇着眸子小心地盯着他,男人高大的身躯贴在她后背上,本就是种无声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