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雨势渐小,巷子边的小卖部没人光顾,许蓁坐在小木凳上,慢吞地喝完了一整瓶黄桃味牛奶。
身旁的少年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半倚着门,悄无声息,目光混在雨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雨什么时候停?
想拿走东西的人什么时候出现?
空寂的地方蓦然跳进了一只野猫,沿着围墙瓦顶几下窜出了视线,踢下了小半块瓦砾。
动静不大,却惊扰了沉思的人。
他动了下身子。
许蓁望着少年,他就这样淡然地闯进未歇的雨幕里,仿佛一件对他来说无比平常的事。
黑色高瘦的背影沾了层湿意,却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他本身就一直在雨里,才会像雨一样孤寂而冷清。
许蓁很快反应过来,把木凳放回原位,又和待在里面打盹的老头告别。拉起帽子,跨入雨色,再次跟住了走远的人。
周烬身形比例很优越,人高腿长,步子却走得散漫。
离往常他要去的公交站还有好一段路,许蓁与他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这是她自我定义的人类友善界限处。
小卖部落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并排种的银杏树下。
黄银杏叶子因为风大掉了许多,拦不住大滴小滴的雨,周烬没戴帽子,黑发上蒙了一层水雾,他也懒得管。
许蓁盯着他的后脑勺,走得实在无聊,思绪就随着风随着雨散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虽然两人从未打过交道,但她知道周烬,或者说几乎所有芜城人都知道他,以及他们家。
周烬的爸爸是做房地产生意的,独自从芜城闯出一番事业,又在省市里拿下大项目,开了公司不断扩张,有野心有实力,成了芜城赫赫有名的人物。
芜城如今房价最贵的那片小区就曾是周烬家的项目。
众人都以为以他们家发展的势头,没准几年后在全省也能排的上名号,没有谁想到三年前,所有的一切会戛然而止。
周烬的父母车祸去世,那年也是周烬初升高的暑假。
当时周家出事的消息在芜城轰动一时,又很快被压下去了,许蓁没关注后续,只从旁人口中模糊听到结局。
公司资金链断裂破产,周烬心理问题休学,一年后回到芜城,转学到了许蓁就读的一中。
刚开学就把他们班班长踹倒揍了一顿,被警告处分。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打架逃课,干什么事都心狠且毫不手软。
仅仅两年,成了同龄人之间畏惧又厌恶的存在。
他实在不算个好人。
许蓁想得出神,猝不及防撞到一堵硬墙似的东西,鼻梁处传来丝发麻的痛感。
接着,她的帽子被人掀了下来。
她仰起脸,两人的距离呼吸可闻,男生湿蒙蒙的碎发散落额前,漆黑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不带有任何情绪,却让许蓁浑身都紧绷起来。
顿了顿,周烬伸出两根手指,轻松把少女从自己怀里推开。
许蓁低下头退了两步,一时半会儿头脑空白,懵到忘了要做什么,只好抬手揉了揉鼻梁。
“叫什么名字?”
周烬先开口。
她放下手,答道:“许蓁。草字头,下面秦朝的秦。”
“好,许蓁。”周烬点头,随后双手抱臂,以绝对俯视的角度看她,“这是第三次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雨停了。
乌云被驱散,天穹恢复往日平静,云层中探出落到一半的太阳,没有温度的光蔓延至整片大地。
西华公交站前空荡寂静,两人站在彼此对面,没有退让地对视,感觉要引燃了一场无声的枪林弹雨。
但许蓁暂时还没有将这个可能是队友的人当做敌人的打算,她思忖了会儿,手伸进卫衣口袋里。
周烬的注意力随着她的手移向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根本不认为她会拿他怎么样。
他看着那只手,掏啊掏,掏出了……半个馒头?
然后眨眼间被人揣了回去。
那只手又掏了掏,掉出了个一叠干净的纸巾。
然后也迅速消失了。
周烬:“……”
还在继续,或许是另外半个馒头。
真是好笑,他居然在这儿陪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女孩玩猜猜看游戏。
也许是正面着太阳刺眼,也许是等待太久,周烬皱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那只素白干净的手停下,最后一次伸在他眼前。他没猜对,见到的反而是意料之外的东西。
那只是一卷,和对面的人一样,毫无危险可言的白色绷带。
静静躺在她展开的掌心。
许蓁垂眸,能清晰看见那件冲锋衣外套沾的血,她指了下那人被划了条口子的手臂,“你受伤了,需要包扎一下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
应该用陈述语气,而不是询问。
——不然会被拒绝的。
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