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怜悯我……”他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恐惧。
晏淮鹤低声呢喃,眼底的困惑像无尽的漩涡将他拖拽下去,迫使他沉|沦其中,不得自拨。
她身上的血,和十岁那年晏府覆灭那一晚的火光渐渐重合。
他的眼神晦暗,盯着她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祁桑身上的血迹其实已经处理干净了,奕长老为她换了身干净的里衣,染血的长衫和外袍挂在一旁的架上。
而后,视线转到她的手上,他看着自己的五指缓缓张开,穿过她指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贴近,直到十指相合。
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从他的影子里生长出来,张牙舞爪,搅动着他平静的心湖。
魇——
他的症状果然又加重了。
那丑陋的东西竟能从他的梦中溜出来,在他全然清醒时,影响着他的心绪。
借由心魂契分担过来的一半痛感刺激着他迷惘的意识,那疼痛撕扯着他,带着自虐的疯狂让他得以稍稍慰藉。
谁会不喜欢光?那般璀璨耀目,那般温暖心扉。纵然身上的黑暗会因此而腐烂溃散,就连影子都在叫嚣着,教他如何无动于衷?
奕长老说得不错,断了的风筝线是自己缠上去的。
“唔……”一声呢喃将他唤醒。
祁桑眼皮微动,她感觉自己浑身疼痛欲裂,迷糊间睁开眼看见了四周陌生的装饰。
自己的手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她尝试动了动,发现没用,完全挣不开。
“你醒了?”
这声音听上去很是耳熟。
那声音的主人又道:“这里是陆吾仰灵峰的偏殿,你身上的伤太重,又昏迷不醒,我便只好把你带回峰上疗伤。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陆吾?伤?
她想起来了,她受命前往坠月谷寻找银蟾泪,似乎倒霉地碰上了个莫名其妙的人,这人来自陆吾,叫晏淮鹤,和母亲的故交筠泽阿叔有些关系。
祁桑转了转眼睛,视线落到晏淮鹤身上,在脑海缓慢串联起之前发生的事。
方才来替自己疗伤的长老似乎离开了……
她看向殿中仅剩下的另一个人,眼底满是睡醒后的迷茫。
这时,便听晏淮鹤满怀歉意道:“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她摇了摇头,也不算连累。
虽说她挨了海市尾巴那一下,但她也杀了弥楼,真论起来,不是小赚?
神思渐渐清明,她也意识到握住她手的是什么,本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直嘶声,她咳了几下:“咳咳——你、你在做什么?”
晏淮鹤似是久久未能回神,见她挣扎,手上的力气下意识加大。
待她的问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正经解释道:“是我失礼了。你我之间有契印相连,是以掌心相触时,不仅可以识海传音,还能替对方分担一半的疼痛。我怕你睡得不够安稳,便擅作主张,很抱歉吓到你了。”
“……”
祁桑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慌忙抽回手,痛觉果然加剧了,对他的行为更加觉得诧异……
这人不是不喜魔族吗?总不能因为她护了他一次就变了性子吧?
但她脸上不显,神态自若道:“我、我没那么脆弱。你不必想太多,说了帮你压阵,便不可能让那东西伤了你,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放任不管的,你真的不需放在心上。”
“嗯,我明白,就当是我行为鲁莽的赔礼罢。”晏淮鹤言辞恳切,倒不像假装的。
祁桑失笑道:“这种赔礼……要不你还是直接解了这个破契印?”
“等找到法子,我会立刻解开,抱歉。”晏淮鹤停顿了下,落在她无意识痉挛的手上,又问,“……疼吗?”
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海市这一下可半点没留手。
为何不给她上止疼的药粉?不知道秽气极其折磨人吗?
不过,仙门的东西用在她身上是药还是毒都说不准,看上去这家伙也不太敢拿她做试验,干脆连止痛的丹药也一并不用。
她看了看他,抿紧双唇,咬牙没回话。
晏淮鹤自顾自地道:“仰灵峰上的灵力你吸收不了,无论你怕不怕痛,我都是要给你输灵气的,所以把手给我罢。”
“……”
“你不必觉得难为情,我自幼便习惯了。这点疼痛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这意思不就是她怕疼,她在魔界摸爬滚打百年也没习惯吗?真是过分。
算了,她是伤患,为了尽快好起来,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是,祁桑抬手重重地落回他的掌心里,她轻哼一声掩饰尴尬,只道:“那你握着吧,我困了。”
说完,她还假意打了个哈欠。
周围安静了片刻,隐约有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她盯着屋顶垂下的帷幔发呆,而后,便听到他轻声说:“多谢——”
“说这么多干嘛……算了。”祁桑闭上眼,将头扭到一边,将注意放到自己的呼吸上。
一下两下,微凉的掌心贴上她的,她眼睫微颤,只觉自己装睡的技巧实在拙劣。
她的思绪开始发散,自己手心的温度本该比他要低上一些的,大概是伤口一直未能愈合,所以身体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