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居岸的视线落在垂头不语的人身上,顺着谢寻昼的话往下说,苦口婆心道:“小鹤,你的心意就比不上别人对她的?你的靠近就会让她失去什么吗?人都是自私,就连舅舅我也曾过分贪恋砚雪的视线,有很多不该有的念头统统冒了出来,可我也没有因此便远离她。”
苏居岸笑了笑,似乎不觉得以自己为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接着道:“因为爱从来不是单一的,它勾扯出你的本能,却又在同时克制着本能,显得如此矛盾纠结,或许,爱本就是一种本能,凌驾于自身之上……碰上命定的那个人之时,自然而然就显露出来,为什么会如此矛盾呢?可能是一个人活着久了,突然变成两个人,总会有磨合的过程。它啊,该说是两个人的本能。你总是盯着不好的地方自怨自艾,却不想想好的地方,自然而然会开始否认自己。”
谢寻昼闻言,笑语轻道:“今日倒是听到了渊泉的一番真心话,可惜没有记录下来,等会儿捎给砚雪阿姐听听。”
苏居岸不以为意,语气轻快道:“舅舅我今日可是豁出去了,小鹤你怎么着也能想明白一些吧?”
“哈哈,哪有这样逼迫人领悟的?不是说爱是两个人的事么?晏公子不会的,由祁小友来教便好。”谢寻昼道。
苏居岸叹气道:“那也要这孩子在人家姑娘跟前啊,躲在一旁,天定的姻缘都能给你错过了。”
坐在床榻上低眉敛目的人静静思忖良久,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开来,虚弱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笑意,轻声道:“淮鹤明白了,多谢舅父与尊者解惑。只是今日簪星大典刚刚开始,二位已然离席许久,莫要因淮鹤而耽误时间。”
苏居岸与谢寻昼对视一眼,这话说得没错,程梦生都不知催了多少次了。但——
他看向晏淮鹤,担忧道:“小鹤,你一个人……”
晏淮鹤摇了摇头,坚持道:“舅父不必挂心,有乾风珏在,体内的余毒很快便会消去了。淮鹤想收拾收拾,去见一见她,免得她这几个时辰一直挂心我的事。”
“出门?这——”谢寻昼正欲劝阻,却被苏居岸拦下。
苏居岸道:“既然想去见她,便不要中途倒下了。”
他点点头:“淮鹤明白。”
苏居岸看了眼他,才缓缓松了口气,拉走谢寻昼,道:“那舅舅我们便先走了。”
两人离开后,晏淮鹤撩开自己的袖口,赫然看见那属于妄生草的暗紫色纹路,这印记瞧着没有丝毫要消去的迹象。
屋内很静,只有桌上点着盏明明灭灭的烛火,他凝着那跃动的火光看了良久,随后才自顾自地道:“那她大概会生气罢。分明再三强调要我不要再随随便便受伤,今日却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我若来寻你,可会原谅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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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云生结海楼内。
众人在一阵寒暄之下瞅着主座的岁窈淑,相当拘谨地落座。
好在岁窈淑没待多久,只随意说了几句话,同岁倚晴私下交代了些事后便已离席。
长辈一走,众人才放松下来。
已然和秦微之两人混熟的易云烨更是直接瘫在椅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斜对面的冼忱风。
既然岁窈淑要回序礼洲,那这桃花妖自然不可能关在那处暗室中,思来想去,也只有与其有妖仆契约的岁倚晴适合看管他。
趁着这回的宴请,岁窈淑便也将关了数日的冼忱风带了过来。
除了祁桑和易云烨两人,其余人并不清楚冼忱风另有身份,又因他曾在陆吾膳堂中得诸位师兄师姐夸赞过厨艺。
陆吾大部分弟子对他的印象大抵都是正面的。
祁桑虽对冼忱风有所警惕,但面上不露,只是好奇不过数日不见,这只“桃花妖”似乎有什么不同。
往常见易云烨如此,大概又会吵起来,今日竟然如此冷静,关禁闭倒也是一种让人听话的好方法。
说到底,还有其他人在,易云烨便也没有发难于冼忱风。
不过看见冼忱风,祁桑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晏淮鹤需要四时谷三百年一结的愁忧树果,眼前这妖不就和四时谷王脉有关么?
何况,他还多次在言语间引诱他们前往四时谷……
祁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岁倚晴叫了她多次后,才恍然回过神,看向她。
岁倚晴担心道:“桑桑,你从和我们在栖云轩汇合时便忧心忡忡,是不是晏师兄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我没有见到他。”祁桑摇了摇头,眼底的忧愁未能散去丝毫。
“天衢剑君吉人自有天相,在这水清天不会出什么事的。昭昭不是说剑君近来在稳固境界么?无需想太多。”秦微之轻声宽慰。
“是啊,昭昭姐,我觉得有渊泉尊者在,昭昭姐的师兄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秦勰之也开口道,“如果实在放心不下,等会儿再去看看便好了,当下还是要放松心情,不然这些佳肴尝起来可就变苦了。”
易云烨将一旁的酒壶拿起,以灵力震出酒液,而后手腕轻转,给在座所有人都斟满酒杯,笑道:“这云生结海楼的‘月怜醉’乃是取月华凝露以灵力酿就,可以增进修为。而且就算是会醉酒的人也不必担心,明日太阳升起,酒意自会散去,不要以会喝醉的理由拒绝。”
刚想说话的姜夏和岁倚晴默默咽下那句“我就不喝了”,不约而同地低头打量着这淡翡色的酒液。
祁桑见状,连忙开口道:“我等会儿还要去寻师兄,便不——”
“小师妹既然等会儿要去寻晏师兄,那浅酌几杯便可,一杯都不喝可不行。”易云烨率先举起酒杯,“那这第一杯,便敬诸位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言罢,便率先仰头饮尽。
元昀也一口喝完,淡淡道:“来时都说不劝各位师姐师妹喝酒,结果你这刚开始连小师妹都要灌酒。”
“所有人喝,不热闹么?”易云烨自斟自酌道,“要不我们比个赛,看谁先喝完这壶酒。”
“行啊,但你换一壶,你这想以半壶酒比我一整壶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响。”元昀道。
“换就换,谁怕谁了。”
坐在近处的人便一拍即合喝开了,顺带捎上了秦微之和冼忱风。
正是热闹的氛围,本不欲喝太多酒的两人自然拒绝不了,这原定坐好的位子也换了一圈。
祁桑无意识地饮尽不知道第几杯酒,坐在她腿上的荼漓探起脑袋,“喵”了好几声。
听懂它的意思,祁桑便去取了个小碗,将它放在一旁空着的木椅上,倒了半碗酒给它尝尝鲜。
她小声同它说道:“味道?这尝着实则没有酒味,反而很像花露与果浆的味道。”
闻言,荼漓便试探地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舔了舔,待确认这“月怜醉”好喝后,便坐在椅子上,双爪捧着小碗,一口气喝完。
它快快乐乐地放下碗,又喵了一声。
祁桑被它的豪饮逗笑了,一边帮它满上,一边道:“这酒液的灵气并无属性,虽对你无害,但不可贪杯,不然我可不想抱着只醉猫回去。”
荼漓道:“喵!喵喵!”桑桑大人你也已经喝了六杯了,不会醉么?
“有吗?”她闻言,晃了晃这酒壶,好像确实只剩下一半了。也就是说——
祁桑看了眼似乎都喝了不少的大家,立刻放下手上所有东西,对荼漓吩咐了句:“等会儿记得跟紧我,我怕我把你忘了。”
“喵?”
“其实……其实,我的酒量也就比一杯倒好那么一点点。”
“喵!”已然喝了一碗半酒的荼漓连忙跳回祁桑身上,紧紧拽着她的衣裳,喵喵叫个不停。
祁桑安抚它道:“不,我倒不至于会醉晕过去,只是可能和平常会有些不一样。至于有什么不一样,我也不清楚,一般来说,我没有醉酒后的记忆。所以,听天由命吧。”
可这句话非但没有让荼漓放下心来,反而让它更觉担忧。
也不知过去多久,岁倚晴、姜夏、秦勰之和傅昔都已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旁喝酒的四人也停了下来,就连易云烨瞧着也不大清醒,歪七扭八地坐着。
荼漓又抬头看向祁桑,它后知后觉地发现桑桑大人似乎维持一个动作坐了一刻钟了!
“喵?”
听到动静,祁桑低头看着它,歪头学它叫了声:“喵?”
荼漓顿时惊到竖起尾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怎么这几个人还没有它一只猫的酒量好,虽说它的真身是梁渠兽。
等到几位——四位尚且清醒的人商量着今日便先到这里后,祁桑还是没什么别的反应地坐在原地。
荼漓都准备要不自己加把劲,变回原形将桑桑大人背回去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秦微之缓步去开门,见到来人似乎顿了一下,才缓缓道:“原来是天衢剑君,昭昭早些时候还在找你,见你无恙,在下便放心了。”
天衢剑君?
等等,天衢剑君不就是桑桑大人的师兄么?
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