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眸望向她,唇畔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今日除了我,还有谁找过你?”
阿歧神色不改,迟疑着站起身,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没由来地溢出一层冷汗。
眉梢一低,照夜栖将她打量了个遍,目光最终落到她脸上那道疤上。怎的弄成这副样子?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似嘲似怒:“祁筠,你真是叫我好找。”
照夜栖步子缓慢而沉重,迎着她一步步走近,他湛蓝衣衫在步履间款款荡漾,似流淌在天地间的浩荡长河,寒意却于水流中堆叠,像是来自极北之地飘雪万里的雪原,又像是来自凝冰的寒泉最深处。
阿歧眼眸中流露出畏惧和疑惑,步步退后,“……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您口中的什么祁筠。”
下一息照夜栖已拔剑出鞘,剑气横过长天,阿歧愣怔在原地没有躲开,于是那阵凛冽的风只是卷起她眉前鬓发,锋利的剑刃在将乌丝斩断几缕。
他的声音低沉,眼里闪出寒芒,遥遥地落入她眉心,“你若不是祁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呢?”
照夜栖的目光极冷极淡,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阿歧只是佯装惶恐地退后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声求饶:“公子,草民不知您所说的祁筠为何人,我只是这小小医馆一个打杂的下手……”
一旁的医师也连声附和:“是啊是啊。阿歧在这里很多年了,想必公子是认错人了。”
照夜栖仍不信,他抬起长剑末端,抵在她的下巴上,将她的脸抬起来对准自己,以审视的姿态望着她的面容。
她五官生得极其锐利,若梳妆打扮起来应当也是个活色生香的明艳美人,可一袭被浆洗得发黄发旧的粗布衣衫,冷淡得如浸在冷冽冰川的眸光硬生生压下了她本该有的所有生气,让她泯然于这芸芸众生之中。
和以前很是不同了。
照夜栖觉得有些陌生,他压下心头的这种不悦,沉声问道:“那你叫什么?”
“阿歧。”阿歧对上他的目光,以极其生疏的口吻,不卑不亢地回道。
照夜栖沉默半晌后,缓缓吐出这个名字,“阿祁?”
阿祁。
他很确信眼前人正是他要寻的人。可她似乎是失忆了,是真的忘却前尘了吗?可即便如此,为何仍唤自己为阿祁呢?
时间随着风声一点一滴流逝,照夜栖的思维却停滞了。他来之前设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不是现在这种局面。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这间破败的医馆,发黄发旧的桌椅,逼仄的空间,以及——跪在脚边的两个诚惶诚恐的人。
阿歧在他眼下低低“嗯”了一声,随后闭眸接受着他的审判。
她知道照夜栖不会再动手了,若要动手,方才那一剑该刺中的便是她的心脏,而不是仅仅几根头发。
她赌赢了。照夜栖寻她这么多年果然是另有图谋,只是他这一次在图什么呢?
阿歧沉重地抬眸,视线落到地上,只看见照夜栖不染纤尘的衣角飘忽忽地落到她的手边,像是一朵纯白无暇的云坠入污黑肮脏的泥地里,黯淡星光斜落,却在他身躯的遮蔽下形成了明暗两道对比明显的光影。
他立于光明那处,清白正直,光风霁月,而自己却永坠暗夜,日复一日地浸在仇恨和苦痛之中。
阿歧抑制着骨血里翻涌的恨,如任人宰割的鱼肉,最终等来了他给自己的审判。
“带走吧。”他轻飘飘一句,锵然一声,雨水随之淅淅沥沥地落下。
阿歧有些恍惚,她望着照夜栖留给她的背影,心头涤荡着难以言喻的情绪,雨势渐大,模糊了眼前视线,于是她目光都落入了虚无之处,无一真实,无一可触。
一黑衣男子上前缚住她的双手。想来是照夜栖的手下。
阿歧没有挣扎,回眸看了一眼待了四年的南山堂,有些怅然地问:“我们,去哪里?”
浮光面无表情地回道:“金翅鸟的故乡——雁荡之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