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范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舱门洞开,凛冽寒风如猛虎扑来;远处,一线晨晖撕开天幕,灿金色的光芒迅速生长——
他们一跃而下,沉入了那光芒还未触及的昏暗。
柳家后院。
柳瑜然仍穿着那身宫廷衬衫,只是那枚胸针早已不知去向。他坐在雕刻精美的椅子上,微微仰头,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柳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柳瞳笑着摘下单片眼镜,擦了擦再戴回去,笑道:
“知道,我在囚禁家主。”
柳瑜然握紧拳头,手腕上的锁链哗啦啦震动,另一端砌在墙里,根本拽不出来。
就像小时候一模一样。
柳家不讲究血统有多纯正,因而主家里私生子女多得数不过来。从七岁开始,所有孩子都会被送到训练场,表现优异的可以进入书库自学;直到十四岁,分批、分年龄段竞争继承人之位。经过一次次筛选,最后把每个年龄组最优秀的合并到一起,进行最终的角逐。
这就像是养蛊。
柳瑜然那一组,从最初的十二人,到最后一轮时,只剩下两人——身体健全的、能够正常生活的两个人。
在最后一场角逐里,他们两人结盟又互相背叛。而导致那个孩子死亡的人,名叫柳瞳,是柳家血统最纯正的大少爷,也是他新的盟友。
那时柳瑜然十五岁,柳瞳十九岁。
十九岁的柳瞳笑眯眯地问他,怕吗。
柳瑜然一脸漠然,说,不。
柳瞳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十分好奇,问,那你怕什么?
柳瑜然没出声。
这很正常,生在柳家,他们学会的第一条守则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暴露自己的弱点,哪怕是自己的母亲。
正当柳瞳以为他不会说时,却听少年轻描淡写道,被母亲锁在房间里。
——为了不让他去训练场,前一秒还在笑着拥抱他,下一秒就把他拷住,锁在没有窗户的暗室里,整整三天。
隔着一道门,母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颠来倒去地说,然然,你不可以信柳,你不可以变成柳家人,知道吗?
柳瑜然不断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柳瞳其实知道这件事,因为那一次训练场的族叔大发雷霆,把柳瑜然拽出暗室后,给他加了五倍难度,后来甚至直接扔到了荒星——这是十六岁才有的训练项目,而柳瑜然,那时还没满十四岁。
他差点死在荒星。
那时柳瞳十七岁,好巧不巧也参与了那次实地训练,好巧不巧撞见了快死的柳瑜然。
少年被一群地痞流氓围着,很狼狈,却不哭也不喊,眼里冷静的狠意深深吸引了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转头随手拉了当地的几个少年,出价让他们救下柳瑜然。
人是随手拉的,价格是随便给的。
结果,事实证明,他做得很值——无论是拉到的那几个少年,还是救下的柳瑜然,都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只不过,他对柳瑜然的兴趣更大一点。
无论是十四岁的那一瞥,还是十五岁的那一个好像交付信任的回答——这个少年,总是让他意想不到。
所以最后,柳瞳是故意输给他的。
他想,这该多有趣。
——哦,顺便一提,上一任那个无恶不作倒人胃口的柳家主是被他们——最后一组竞争者——合力给药死的。
柳瞳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拽起柳瑜然磨得惨不忍睹的手腕,认真涂药。
“家主,您刚上任就把摊子全丢给了我,自己一个人跑去军校逍遥快活,一点都不愧疚吗?”
柳瑜然不为所动,道:
“柳瞳,别在我面前讲那些真真假假的废话。”
柳瞳动作一顿,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点,你真是一点没变——不过,倒是比以前更大胆了。既然主动回来了......”
柳瞳眼疾手快地捂住少年的嘴,道:
“柳瑜然,这些年我没有费心抓你。你明知道一旦你回到了纸醉之城,就不可能再被放出柳家;但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柳瑜然张嘴,死死咬住柳瞳的手,一股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柳瞳却不为所动,只是歪头笑了笑:
“这不算自愿吗?还是说你居然真的相信,你亲爱的队长会尽全力把你救出去——就在现在,在他的爱人处在崩溃边缘的时候?”
柳瑜然瞳孔骤缩。
崩溃边缘是什么意思?晏洛会随时崩溃?身体还是精神?
柳瞳眨了眨眼:“哦,你还不知道这件事,看起来他们俩瞒得挺好。”
似乎是同情什么都不知道的柳瑜然,他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柳瑜然嗓音沙哑道:
“柳瞳,你不会明白,他们一定会来的。”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因为,晏洛和程渝,可是我们的老大啊。哪有老大不救小弟的道理?”
柳瞳站起身,刚想说什么,突然往右边一闪。一发子弹擦过他的镜腿,眼镜飞出,在半空碎裂成无数片,折射着门外温暖的晨晖,照亮了柳瑜然深色的眼睛。
他看着柳瞳,动了动唇。
我赢了。
第二发子弹已经赶到,紧接着是第三发、第四发,毫无例外地全打在锁链上。
咔咔。
柳瑜然猛地挣开,起身躲过柳瞳的手刀,凭借灵活的身形迅速掠出去,对上了一双浅金如太阳般耀眼的眸。一旁,傅纾一枪一个玩得正嗨,看见他,大笑道:
“柳公主可愿离家出走,跟着我们浪迹天涯?”
柳瑜然冷冷“呵”了一声,回敬道:
“你怎么偏偏跟秦策学了一张嘴?”
傅纾脚下一个趔趄。程渝抬手补了几枪,勾起唇,对柳瑜然说:
“然儿,玩也玩够了,回家?”
灿金色的光芒将灰暗侵蚀殆尽。素来冷酷的少年终于笑了,笑得轻松而恣肆。
他一边笑一边说,“遵命,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