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珵是多么淡定的一个人,天才少年,天家风度,处变不惊,只是在她的事上,他从来淡定不下来。
李珺珵用侧脸蹭着她的额头,这世间他最大的在乎,就是她了。
“世上风云瞬息万变,想避却无法避开。”天素微微叹息,就如同她的父亲,虽然逃离的是非之地,可最后还是带着一腔忧恨离去。“人世苍茫,在命运面前,人往往显得软弱无力。”
她脑海中浮现当年母亲惨死的画面,若非当时李珺珵拦住她,可能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吧,母亲在自己面前被人害死,这般残忍的事,偏偏要幼小的他们去承受?当年他们还那么小,那么小,就要逼着自己去接受这世界的黑暗和丑陋……
在悲伤里沉溺得太久,她连笑意都很克制。这一生,沾染了满腔的忧愁悲愤,在现实里却总是无能为力。
人间的路怎么就这样难呢?
李珺珵感受到怀中的人在抽泣,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
她们记忆中关于彼此的记忆,还是那个咧嘴一笑就笑露出掉的那一颗牙齿的小孩子。
可是啊,那天真活泼的影子,在宫殿的回廊里跑着跑着,就消失不见了。
多年之后再相逢,她见到九死一生的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们的相逢注定厄运缠身,总是九死一生。
“不要去想不好的,无论如何,眼下我们在一处,不是吗?”李珺珵安慰她,哪怕他只道天素在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他也要永远站在她身后,做她最后的依靠。
“珵哥哥……”天素抬头看着李珺珵,她道:“不管如何,我们现在在一处,这般想来,忽而觉得老天待我们不薄。”
“是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所有的困难都会过去的,等上去了,不管如何,我们先成亲,再回长安。”
回长安?
不知怎的,她每当想起长安,心深处便有处不可触的恐惧浮起来,那恐惧像是黑暗中的冰刀,须臾便刺向心尖,叫人避无可避。
永宁十四年的秋天,她和父亲离开了长安。
这么多年,他们从江南到塞北,去过无数地方,却从未回过长安。
如今已是永宁二十三年的冬天。
似乎感受到怀中人的手心冰凉,李珺珵将外套给她裹得更严实一些。
好在,峡谷之外的寒气并未吹进深谷之中。
去往难定,人间何处是归途呢?
去年,父亲本告诉她,等长安的春猎结束,她便和父亲一起回长安的,听父亲的意思,是要在长安定下来。
后来呢?
李珺珵去了西北,父亲离世,她去了江南。
再回到雨霖岭时,虽和李珺珵相逢了,时时都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更加凶险的事情等着他们……
天素道:“我希望你将来能当一个英明睿智的好皇帝。”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定不顾一切,肃清天下。”李珺珵语气坚定。
悬崖之上,白玉箫还是无功而返。
陈敬之坐镇竹溪县城,能用的兵力也都调出去。
竹溪县到底兵力有限,若是撑不住,敬之便只能下令往深山中撤退了,而那些老百姓,怕是难以幸免于难。
他向守在身边的阿武道:“你将这木鸟送到悬崖边上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阿武想问也不让乔卓然几个知道吗?
但想下自家公子这般安排,定然有其道理。趁无人注意之时,他走到悬崖边将木鸟丢下悬崖,又悄悄回了府衙。
天素和李珺珵并未歇下,李珺珵给天素行针。
才行完针,李珺珵便听见吱吱的声音,抬头细看,看到磕磕绊绊落下来的木鸟。
他飞身上接住木鸟,递给天素,道:“必然是敬之的手笔。”
天素知敬之自小便喜欢折腾这些玩意儿,道:“里头定是放了密信。”
李珺珵三下五除二将木鸟拆开,取了里头的密信,递给天素,又将木鸟安装好。天素打开密信,上写着八个字:“金州城乱,竹溪县危。”
外头果然乱了,事情朝着他们所能料想的最坏的方向发展。
翌日,天顶将将成了一线白色,李珺珵便起身整理药材。
忽而见天上飘下些许药粉。
恰才醒来的天素伸手接住一些,仔细一看,发现这些药是防毒瘴的药,便已猜到是小雨他们。
天素道:“草药不是随便的撒的,应该是他们想解上面的一层飘着的毒气。”
言讫,忽听见铁与崖壁摩擦的声音。细细密密的小石头从悬崖上滚落下来。
有人下来了。
这般万丈悬崖,眼下这个时候,下来的又是谁?
天素道:“或许是白玉箫。”
“眼下能平安下来的,估摸也只有白玉箫了。”李珺珵道。
“白玉箫这个人若不是受制于人,想必也能有一番作为。”
李珺珵见天素可惜之意,道:“以后的事说不准,说不定他决定改邪归正了呢!”
白玉箫下到最后的一百丈,底部毒气过浓,始终没能下到最深处。
悬崖底部的崖壁上很是潮湿,根本无落脚之处。
所有的绳索都接连下来,依旧下不到谷底。虽有药囊,在毒气里待久了,他们也承受不住。
昨夜行针,天素身体略微好转,李珺珵便带着她往上飞了一些。
飞跃了数十丈,到达一处较为空旷之地。往上望,头顶那一痕天也没有离人近一些。
天素感受到空中的毒气很浓,道:“这里似乎比底下的毒气更为浓烈。”
“这里空旷许多,但峡谷口较窄,此处正像一个葫芦的肚子,是以毒气难以扩散。想必山谷之中的猛兽跌落,大都死在这一带,长年累月积累了毒瘴。”李珺珵说毕,便取捡来的火石点燃,四周角落白骨累累。
霎时间,空气中跳起刺目的白焰,李珺珵忙将天素护在怀中。
天素示意他不必紧张,笑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鬼火,其实是动物尸体腐败后产生的,可以燃烧。”
李珺珵想起西北做火药时找的石硝之类,大概动物体内也有此类物质。
地上的鬼火一烧,周围空气中的火便上窜下跳。
跳跃的白色火苗将峡谷照得通明,白光太过刺目,李珺珵伸手捂住天素的眼睛。
昏暗的谷底,一时间看到这般耀眼的白火光,着实晃眼。
不过片刻,火光陆续熄灭。
李珺珵道:“若是这种气体能被人所利用,那该多好。”
天素淡淡一笑,人们怕都来不及,怎么敢利用这种火。
火光熄灭之后,葫芦峡谷中的毒气淡了一些。
“或许空中的瘴气,有一部分是这可燃烧的气,被烧了之后,空气中的杂质少了一些,毒也便少了。”李珺珵道。
有李珺珵在她身边,她真的很安心。
好在,李珺珵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且这里的毒气,对她们也产生不了危害。加之手边还有小雨扔下来的食物,撑几天不是问题。
沿着宽敞的山谷往前走,李珺珵发现地上的药粉越来越多。
二人从崖壁缝隙上扫下一些药粉,天素细看药粉,有的似乎是刚刚磨好的,她道:“看来他们今日尝试下来未能成功。”
“此处地裂太深了,越往下,岩壁中沁出水越多,生了青苔,太过湿滑。加之毒瘴,饶是你我不曾受伤,想要轻易上去也不容易。”李珺珵摸了摸岩壁,即便是他,这般上去也几乎不可能,何况天素身体极其虚弱,这般上去也太过危险。
天素捻了药粉,道:“此药粉均是防止毒瘴的药。”
李珺珵对各类药虽已熟悉,到底不及天素,他道:“认这些药材,闻它们的味道,记住药材的性状这个对于我来说都比较简单,但光靠气味就准确道出所含的量,那可能就得花些功夫。而且提到对症下药,对药量的斟酌是最为仔细的,一般不是有经验的大夫,是很难做到!宫廷里也只有伍延大夫的医术达到如此地步,再就是他的徒弟徐长青,其他的也医术平平吧。在我看来,伍大夫的医术没有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