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来长安,不仅没能完成科举考试,还险些丧了性命。
他惨淡一笑:“永宁十五年的火劫,我被烧得面目全非,后来遇到一位神医,他带着一个小女孩。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谁。”孔怀璋静静看着柳文暄。
“那时我身无分文,告诉神医,我并无药钱。神医只是问了我大致的情形,问我要不要恢复容貌,让我把自己的样子画出来,他给我修复容貌。
“我依旧告诉他我没钱,神医说他从没遇见烧伤得这么严重的,说大夫就想多见几个病例,也是拿我练手而已。问我愿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我当时便知道,他确实想救我。所以也未再多想什么,接受了他的诊治。期间,是那个小女孩天天给我换药。我身上的烧伤养了两个月,顺着黄河,一直到达山东。他给我留了一些盘缠,便南下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位神医。他的身份,是我第二年入仕之后才确定的。”
时间仿佛过了很多年。
永宁十三年皇后薨逝,楚案发……
永宁十四年楚睿卿被斩首示众……
永宁十五年,科场火劫……
永宁十六年,重开科举,孔怀章一甲头名,赐状元。
永宁十九年,十六岁的江皓辰打破了孔怀璋十七岁中状元的先例,成为有史以来最小的文科状元。
永宁二十二年,李珺珵春猎遭袭击,九死一生。同年科举,陈敬之一甲头名赐状元,余清欢一甲榜眼,沈菡一甲探花。
八月,李珺珵出征西北。
永宁二十三年,金州之乱,天素身死……
而今,是永宁二十四年的二月。
真的过去很多年了。
故人一个个都不在了。而新一辈,还是得挑着这副担子继续前行。柳文暄眼中尽是哀伤,他们明明在最好的年纪,却要看着故人一个个零落。
“所以你想好了吗?放下过去所有一切,赴汤蹈火,为眼前这个死局打开一条豁口。”孔怀璋问柳文暄。
“我从儿时决定偷偷练武的那一刻起,就做好决定了。”他静静看着远处苍绿的山丘,看着寒烟漠漠从林子间袅袅而出,像是将他们身在的茅屋裹在世外,不受尘嚣熏染半分。
孔怀璋说的那些是否真实,他竟连怀疑的心都无法生起。
儒林龙宿、天之骄子。除了家教严苛,其他不管是天下是治是乱,他曲阜孔氏一族永远受尽天下士子爱戴。
柳文暄将视线收回来,落在孔怀璋如玉的脸上。
和江清宇的疾言厉色不同,孔怀璋面色森森然,总是平静无波,似乎这世间万物都无法勾起他心底的波澜。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疏离的,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的。
“这么些年,看来只有你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毕竟比你们早来人间七年,可不是白活的。”
柳文暄适才苍白的面容温和起来,他温声道:“接下来的行动,需你我联手,步步为营。”
“至于李承琪那边的动静,你暂且无需担心。若是可以,尽量找到真的楚天朗,我不想有人冒充恩人之子。”孔怀璋说毕,撩起帽兜盖上,径自离去。
柳文暄没有逗留,戴上兜帽,也快速离开。
一直到二月十五,天气彻底放晴,明月才从昏迷中醒来。
天气一直阴惨惨的,唯独庭院中的树,生了许多绿叶,碧玉似的,竟然有几分春的气息。柳条似乎在一刹那间抽了条,绿油油的,散发着阵阵青气。
柳文暄这几日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在明月身旁,承瑜承瑾灵珠几个日夜轮流照看李珺珵。
“李珺珵可醒来过?”明月才恢复了些许神思,便忍不住开口问。
众人神色沉沉,只是摇头。
李承瑾道:“姐,你放心,七哥的情形已渐渐稳定,假以时日,必然能全然恢复。”
明月面色惨白,细细的柳叶眉带着些许愁绪。假以时日,又是多少时日呢?
柳文暄见明月情绪已然平静,让承瑜几个先回去照顾李珺珵。
李承瑜李承瑾两个知他二人要说话,便回了李珺珵处。
二人离去,婢女们都守在门外,明月的贴身侍女朱缨带着翠柳几个退到门外。
明月见柳文暄似乎有心事,她问:“你与我本是一体,有话与我直说便是。”
“有一件事,我本该早与你说,奈何长安事繁杂,且我这厢也无眉目。在金州大战那日,我与陈晋大战,被一个少年所救,那少年,我猜测便是天素所说的贪狼。前回,你不是也对那人到底是不是楚天朗生疑么?其实我在想,那个叫做贪狼的少年,或许就是真的天朗。”
明月神色忽而严肃起来。
“那少年救我时,与陈晋交手,面具被打下,那张脸,和楚伯父太像。只是我那日身手重伤,神思昏昏,未曾瞧得真切。”柳文暄顿了顿,微微叹息道:“后来我想那日天素和李珺珵要去金州城找天朗,或许也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要去找那少年确认身份。”
明月眼中萦绕着一层水雾,原本苍白的脸,似乎因为心中太过痛苦,越发惨白。她低声道:“从而今这位楚天朗的出现来看,便是一场阴谋。他长得虽然也秀气,可惜,身上没有半分楚叔父和蓝姨的影子。那块玉珏,不管落在谁手上,只要他想,他都能弄出个楚天朗出来。”
当年天朗失踪,本就蹊跷,而今来看,未必就不是一个设好的局,一个设了十年的局。只要还有人顾念楚家,只要皇帝心中还有愧疚,那么楚案,迟早有推翻的一天。
明月的手半掩在袖中,指尖紧紧握着袖口。一想到这些,她内心便沉痛万分。
柳文暄伸手握住明月的手。
他的手也十分细嫩,多年练功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他将明月的纤纤玉指包裹着,想将明月的手捂热。“这几日,承琪他提议封赏楚天朗为忠信侯,更是当着朝臣的面提出楚天朗当年和珠儿的娃娃亲。我父亲以皇上尚未完全清醒,暂且将这事按下。但我见那楚天朗,排除承琪在他背后推波助澜,他自己野心也不小。”
明月细细想了想,她道:“上次那楚天朗见我的情形,似是有所迷惑。我其实,想借着机会来笼络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与承琪全然联合。”
“一个在仇恨中长大的人,面对而今的局势,除非天资过人,否则,他是难以认清自我的。”
明月眼中流露一丝不忍,其实柳文暄的温和从容来得多么不容易,她是知道的。只可惜,长公主当年的任性,让他独自背负这些。
柳文暄见明月眼中的怜悯之意,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不管经历什么,这一生,能陪在你身边,我便知足了。”
床边火盆中的银炭炸起一朵火花,柳文暄松开明月,道:“天气尚且寒冷,屋内火盆的火也不上身,若是可以,让珠儿过来陪你。”
明月微微一笑,道:“珠儿再也不是当年的珠儿了,她长大了。”
所谓成长,不过是对人生的残忍越来越习以为常。
李承瑾推着李承瑜回长庆殿,恰才走到门口,忽见一黑影飘然而过。
“什么人?”李承瑾要追出去,不过他不能暴露身手,只有宫外一队侍卫追了一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