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水田和淳明潜入京都城之后,楚天朗便也跟着潜入城中。不想藤原这厮竟然火烧京都城。看来他和淳明是没谈拢啊。
火药和木柴投进火堆之中,城墙已被烤成红色。
热气笼罩着天空,天素不认得这人,但此时并肩作战,她手下便轻松了一些。
楚天朗不知道天素是谁,她的面纱被藤原扯下,她脸上全是脓疮。看着着实吓人。
打斗片刻,便看见天素背上的血,他道:“我这里有药。”
楚天朗身手很好,手法也十分快疾,天素立即将楚天朗丢过来的药反手胡乱按在背上。
周遭火光如此之大,此人是从何处而来?
她不想那么多,撕了帽兜上的布条往身上斜着一系,后背竟然不痛了。
她飞上城头,与楚天朗联手对付藤原。一时,藤原倒落了下风。他有些惊喜,文天素一会儿像是要死,一会儿又身手惊人,这难道就是活死人的魅力么?
就在这时,李珺珵柳文暄赶到,哪防,松本在外领着那些将士将他们几人团团包围,前边火光欺天,里头窜动着几个打斗的黑影,已不容得他们耽搁。天朗骂了一句,便和他们杀起来。
李珺珵看着远处城墙上挂着的人,柳文暄却盯着远处打斗的人。
两颗心都悬着。
松本边骂边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当然是你亡。”天朗没好气骂道。
小雨,乔婉妍,陈家姐妹几人丝毫不示弱。天朗看乔婉妍身手进益不少,道:“不愧是我的徒弟。”
乔婉妍道:“多谢师父指教。”
她们手中杀得激烈,谁曾想,太傅府中的千金大小姐,而今竟然这边勇武。
那二千多人手里都有极其精巧的暗器,在东瀛武士杀近身时,便将他们杀死。
乔婉妍只带了二千来人,一千人是虞老爷招募的,一千人是陈仪将军的。
楚天朗的那些将士还在海上,去接应八皇子了。
虞信等人当初听闻乔婉妍在海上,说去接应,又不知所踪。
眼下,他们也只有一千多人,这火海,任凭李珺珵和柳文暄身手了得,也很难跨过去……
城墙上,激烈厮杀的刹那,藤原问楚天朗:“你可知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那又如何?今日,我为中原而战,为无数战死的将士而战,为国仇而战,即便战死,即便被冤枉,即便无人信任,我也要选择自己心中要走的那条路,不能愧对列祖列宗。”楚天朗义愤填膺。
“还真把自己当楚天朗了……”藤原呢喃了一句,楚天朗被藤原逼退,天素杀到藤原身后,恰巧听到这一句。
她用力往藤原身手一刺,藤原竟未躲开,他伸手握住刺在肩膀上的剑,天素快速抽回。
藤原细细道:“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什么时候么?”
天素跟他没什么可说的,火光照着她腐烂的脸,稀疏的毛发在热火中摇曳零落。
任何时候,她都是这样不遗余力地和他厮杀。他总是在想,他们之间难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梦里出现多少次在雨霖岭的竹海之中,他和她对坐下棋。
藤原摇头,有些遗憾,他叹息道:“你我从未真正相逢过,一直在错过。有时候我在想,遇见你时,我不是东瀛杀手,你也不是你,你我之间没有李珺珵,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楚天朗听到这一句,才意识到与他并肩作战之人,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文天素。
他上回见她,两人是敌人,他亲眼看着他在金州城楼下万箭穿心。而今,他再度见她,他们是战友。但为何,她变成这番模样?他在想,她当真成了不死之身了么?
火光照着楚天朗坚毅的脸,他向文天素道:“如果你能活着回去,请一定告诉陛下,我楚家从未负国,从未负天下……”
京都城的火烧得十丈高,剧烈的高温之下,天素的体表又开始渗血。
爆炸之声此起彼伏,火光将人影挡在了梦境之外。
可怖的伤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越发狰狞可怖。
于是她想,这样死了,也好,至少,他知道她死在了何年何月何地,有人记得,她就不会成为孤魂野鬼。
或许,真正的文天素早就死在了永宁二十三年的冬天,而她仅仅只是一个活死人,一个杀手。他们的相逢,也是一个巧合,一个误会……
两个人都失忆,纵使旧情再深,到而今也都应该无遗憾。因为哪怕他们再活一次,也还是走不了一条能够相逢的道路。
至于留在人间的牵绊,早已被失去的记忆带走,留下的这副空虚且残破不堪的皮囊,也是时候和人间告别了。
火光之外打得激烈,火圈之中厮杀得亦猛。
城楼之上挂着的小红抬脚起来把刀刃递到手中,割了半天的绳子。
她的主人始终没出现……
熊熊烈火毁天灭地的燃烧着,天地被被这样的烈火灼烧着,似乎一切都要融化。
窜动的火苗像妖怪的爪牙,张着血盆大口吞云吐雾,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人命。干燥的木柴和火油似乎烧不尽,强大的气流挤压着空气,令人窒息。黑烟乱窜,挡住人的视线,走投无路的人根本找不到出路,身上被烧着之后便到处乱窜,最后被一股热浪推向火中,就再也没出现。
火势还在蔓延,杀红眼的松本带着五万人,将李珺珵和柳文暄几个往城南的树林里逼退。
滚滚浓烟弥天盖地,爆炸之声响彻云衢,空气里除了黄油味和熏人的浓烟,还有,浓烈的尸体烧焦味……
把尸体当柴火,把这火海当成焚尸场,也只有东瀛人干得出来。
方圆数十丈的火,肆无忌惮的烧着。京都城大概早就被搬空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不愿搬走的人。
如此看来,这场火劫早就设计好了。
李珺珵几人根本无法抽身,更无法穿越火海去救天素。隔着火遥望,只能看到窜动的身影,根本看不清彼此的眼睛。
李珺珵的身体被炙烤着,心被煎熬着。
火灰和尸体灰被热风搅乱飞起,火苗子遮天蔽月,在空中纷乱成阵,将两人隔成两个世界。
此时,他们也仅仅只隔着数百步。那数百步,却像是走到天荒地老,也不能到达。
李珺珵的心被什么东西刺激着,脑袋中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明明前一刻他还要想起什么来,眨眼之间,就成了混沌。所有影子都被风吹散了,被火烧化。
那是属于他和天素的记忆,天涯地角之外,曾经一丝牵念,可以伴她朝夕,渡她走过一重重刀山火海。而今尽在咫尺,是相望不相识,是相思不能相拥。牵系在他二人之间的早非情与爱,而是从一开始,就永远触碰不到的承诺,等不到的等待。
记忆中早已模糊的那个穿着玉色衣衫、站在银杏树下的少女,被他弄丢了。
李珺珵心头绝望已极,他屡屡冲向火海,皆被爆炸的火苗挡回,如此几番,他的衣衫烧得七零八落,浑身都是烫伤。
周围的杀手也不给他机会,他们也根本脱不了身。
火势连天,阴霾笼罩天地。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梦魇,如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刀刃插在他们胸口,令人窒息。
回望处,是永宁十三年的春,凤华宫也起了这么大的火。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再后来,是永宁十三年的冬至,落了好大一场雪,冰消雪融之后,将所有一切都带走。
永宁十四年的秋,天素离开长安。那样小的她,要去天涯流浪。
明明在永宁二十二年他们就已经重逢,怎么回想起这些日子,都变成了虚幻的梦境。想用力抓住她的手,在伸手就要触碰之时,一些消失无踪。
两人相隔的,是几乎没有交叠的路。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境。早在永宁十三年的冬天,他就和天素一同死在了那场大雪里。
大火烧得轰隆,李珺珵嘶声力竭,想要冲出这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