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少年在冷哼,回头一看,发现他原来只是在擤鼻涕。
帕子移开,一滩红色。
噢,原来是擤鼻血。
“你受伤了,先去上点药?”你建议道。
少年摇摇头,“不是他打的,是我昨夜通宵赶制,有点上火了。”
“你真勤奋。”你回想他方才的话,赞道:“也很认真。如果我是你的单主,一定会很高兴。”
这是培训课上学到的话术。说完好话,就要说点真话了:
“我理解你精益求精的精神,但这也确实是大家一起做出来的。如果要修改,还是先征得大家的同意吧,不然出了岔子就全是你一人的责任了。”
“他们不会同意的。”少年道。
你无言以对了。
说实话,他看起来还挺冷静,也不需要什么安抚吧。
坐着等秘书回来的时间里,你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忍不住斜眼看去。
少年正在擦拭方才被当作盾牌的剑鞘。
你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用我的吧,你那张不是拿来擦鼻血了么。”
少年犹豫片刻,有点害臊地接过帕子,低声道:“…谢谢。”
灰尘被逐块抹去。
那真是个漂亮的剑鞘。红底金纹,光泽透亮,想必只有顶好的利剑才能与之相配。
你突然理解白珩朝你搭话的原因了。人在无聊时,面对一个看着比自己内敛的人,确实容易生起解闷的心思。
你问他:“这是订单,还是你自己的剑鞘?”
“我不会挥剑,这是空闲时模仿师傅的作品。因为比较坚韧,就顺手拿来防身了。”
听这话,他好像经常被人找麻烦。
你想起那个委托人的蔑称——‘化外民’。
那确实是很不受待见,比人类在持明族还要不受待见。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你问。
“…应星。”
*
半月后。
“好久不见,虽然也没多久。”你对着玄衣少年笑了笑,“我该喊你应星师兄?”
应星似乎没有被人这么尊称过,讷了片刻才开口:“那个……”
“前面就是师傅工作的地方了。”引路人说道。
你便只对应星说了句“以后请多指教”,也没听他说完,就跟上了引路人。
说出来有点残酷,但你确实没准备和应星多熟络。人总是要趋利避害,你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平民,并没有替他分担冷言冷语的本钱。
作为工匠小白,你目前并不需要和甲方、同事打好关系,只是埋头跟着师傅学。先熟悉各种材料特性,再学习工具使用,理解设计原理等等。
若说读书是精神攻击,那么工匠基础确确实实地伤害到你的身体了。你捏了一天的泥巴,手都捏酸了,东西还没成个形。
怎么回事呢?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你想要问师傅,但已问过好几遍,怕再问会显得自己很蠢,一时纠结了,只准备再接再厉。
这时,有人路过,分析道:“水多了,材料也少了一种。”
“好的,我试试……真行诶,谢谢你。”
你笑着抬-起头,这才发现指点的人正是应星。
对视几秒后,你便把头低下了。
应星向前走几步,又走回来,低声道:“你的手帕,我洗干净了。我马上拿过来,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么?”
其实手帕并不很珍贵,但他看起来好像很想还,你便答应了。
成了形后,接下来的步骤便很顺利。等细节做得差不多后,应星也拿着帕子过来了。
他似乎真的很怕耽搁你,因为快步赶路都有点气喘吁吁,怕沾到汗水,还特地把帕子叠成小块装进盒子。
因着他的细心,你隐隐猜到,他也是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才在这种人少的时候找你说话。
或许不要那么在意无关人的想法,多和他交流一下更好?
你尝试着问:“方便的话,能烦请师兄有空时,再像今天这样指点我么?”
“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有空…除非事先计划好日程。”
你不太懂他是答应还是拒绝,眨了下眼睛。
见状,应星又补充道:“如果,每天都定在现在这个时候,我可以有空。”
你恍然大悟,笑了一下,“好。”
气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融洽。
应星似乎也要微笑,但看到你刻在瓶身上的一张鬼脸时,愣住了,问:“你怎么画这个,是特殊要求么?”
你耸肩,“不,单纯因为我恨它。要不是有你,不知道还要被它折磨多久呢。”
应星沉默一会,垂下眼睫,“…你并不喜欢当工匠。”
“算是吧。”
“那你为何要来工造司呢?”他脸上写着不赞同,“这既不尊重你自己,也不尊重这项工作。”
你停了手中的动作,过了一会,自己关了机器,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明天不来了。”
少年似乎没想到你会如此爽快,有些怔怔地欲言又止。
你则收拾东西利落地走掉了。离了那些汤汤水水瓶瓶罐罐,只觉无事一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