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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之前也同你提过,我阿妈向来都是以家庭为重的小女人个性,最大愿望不过是家庭和睦,同我这个仔生生性性,其他事,她情愿让得就让,忍得就忍。我承认我确实有受到影响,遇事不愿强出头,大多时候也不想将关系弄僵,逼人入绝境。”
“但这会不会同时间压抑了你本来的个性呢?叫你处处都让,处处都忍,你真是过得开心吗?”
“你又知我天生不喜欢忍让?”印象之中,这是他与商商第一次聊起触及心底的话题,大略有些不自在,试图以玩笑代替。
“原先我以为是你太识得忍让,又甘愿受龙少指使,才可以同他称兄道弟。最近我才发现,可能是龙少太钝了看走眼,时隔多年都未认识到原来多年兄弟比他想象中本事得多!是你知道收敛锋芒,而他又偏偏爱出风头,两人的关系才可以维持得这么久。”
不置可否,宋棺只是耸肩笑笑,“其实龙少为人没什么,不过是好面子爱逞强,同真正的恶人相比,甚至可以说他天真。”
“你情愿长时间扮演一个不争不抢、被人算计到头上都甘愿吃亏的人,就是为了令你阿哥,家姐,同宋老先生都认为你没有野心,从而令你阿妈在宋家过得平静,我猜得对吗?”
“本来也没什么好争啊,我始终不是一出世就姓宋的,我阿妈有得在宋家安安乐乐做宋太太就够了,至于其他事......我本来就没打算争。”
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以商商一贯以来的风格,说话点到即止,今天这场对话或许并不是突然兴起、想同他谈心这样简单。
唯有再以玩笑试探,“怎么?今日好似对我的事特别感兴趣?”
商商却不咸不淡地笑笑,“可能我一直都对你们宋家很感兴趣呢?”
宋棺只能望着商商的背影走远,她最擅长是四两拨千斤,不但将他看透,还随时可以引导他讲出心底秘密,只可惜,却丝毫没有向他吐露心声的迹象。
甄朗出殡之日正值云淡风轻的大晴天,冬天就快过去,万物亟待复苏。
为数不多来送他最后一程的,却原来都不是与他有亲生血缘关系的。
“其实我联络过甄朗的家人,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他会如此羡慕九岁时就被上天收回一条命的奀仔,听说甄朗的死讯之后,他一家人没有一个真的感觉哀痛,反而他阿爸还问我,以甄朗的身家,他们是不是可以分得很多钱?”
“那得知甄朗的遗嘱几乎将全副身家用在别处,他们一定好失望。”
“岂止啊,还破口大骂!骂他没良心,亲情淡薄,嫌贫爱富!甚至还说他幼时与家人失散,一定是因为他那个年纪就已经嫌弃家境贫穷,情愿去庇佑所可以帮自己找一户富贵的收养家庭!”
“身为父母,本来应该爱惜子女,但偏偏有些父母就是不爱。”
“其实他们应该知道甄朗有在背后默默帮衬,好似七八年前他们乡下的房屋拆迁,又没得赔偿,后来无缘无故有个新楼盘的开发商送了一层又大又方正的公寓给他们。”
“又好比三四年前,他家姐的两个子女到了读书年纪,花费一下子增多,突然学校说有什么特定学生扶助计划,将两个孩子的学费啊餐费啊一次性全部免除了!还承诺只要他们好好读书,将来可以直升中学部。”
“哪有那么大的蛤乸随街跳啊!一定是亲生仔在背后帮助啦!”
商商只是冷淡地笑,“就算他们知道,也会假装不知道。毕竟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多了,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子女也是一样,如果叫他们承认接受甄朗的资助,即是叫他们面对自己作为父母的不足,但是他们是早早打定主意不做尽责的父母了,所以还不如多找些借口指责甄朗。”
“我只是奇怪,”她接着又说,“他的养父母为何也不肯来?虽然方式不对,但到底是倾尽所囊地栽培过他,这么年轻就走了,也不肯来送送他。”
“我听甄朗的律师说......”宋棺顿了一下,“那对瑞士夫妇后来又收养了其他男仔,也是资优儿童。或者......他们不愿接受亲生儿子的平庸,却也同样接受不了其他男仔,因为不论他们再怎么优秀、天赋异禀,都始终不是亲生骨肉。”
“好的亲情可以给予人源源不断的养分,而不好的亲情,可能会日复一日地蚕食一个人的灵魂。好似甄朗这么有成就又怎样,他可以享受最顶级的医疗服务,可以有专家陪他操练体格,但过去那些养育者给他造成的伤害却始终抹不去。”
“若真是有奀仔那样的父母,甄朗可能会有长命百岁的福气。”商商始终望着那两具灵柩,一大一小,揭示着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
奀仔的家人相互搀扶着,哭得凄凄然然,为奀仔,也为甄朗。
‘表姐’紧紧挽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亲生仔,对着甄朗的灵柩磕了一个又一个头,她叹上天不公允,这样的大善人为何会先走,该被制裁的那一个却能远走高飞!
宋棺望见徐叙在会场内走动,他不时通过耳麦与其他几个身穿黑色西装、面色沉静的男人交流。
“照理说甄朗这边的安保已经够强啦,徐叙还不放心,自己带多几个人过来?”
问完宋棺自己先怔了一下,顿时心头激荡,“......有Father Joe的线索了?返来香港了?”
商商不见有丝毫波动,“Mae死了。”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