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笑意盈盈,一双好看得近乎妖冶的桃花眼却十分凌厉。
“他们见了你,表面笑脸相迎,内地里搞不好都想弄死你,免得你踏着他们的老路一路往上爬,最后把他们都踩下去。”
挽澜素来为人怪谲,虽然武功高强,却丝毫没有武林高手那种雄姿飒爽、仗义慷慨的气质,反而成天嬉皮笑脸,干的也都是一些荒唐无稽的事,很少会这么认真地说一席话。
“为师还听闻,纪钦明与叶世忠的关系比表面上的更复杂。你被叶家弄去了锦衣卫,其中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你要静心思之。”
沈容端点了点头。
虽然把话放进了心里,但还是有些不以为意,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形势逼人的压迫感。
虽说叶世忠精明得像修炼千年的老妖,但他的家族却无愧于“世忠”这两个字。
不仅先祖是与先皇一同打天下的猛将,后来更是满门忠烈,一心为国。
可恨几十年前的大奸臣方桧,竟屠了他家满门,唯余他一人侥幸出逃。
忍辱偷生几十载,等到新帝登基,方才大仇得报。
如此高义之后,就算再怎么好弄权术、手眼通天,沈容端的内心深处也还是对他提防不起来。
更何况,是他垂青于自己,让她能去锦衣卫做事。
而且,要是论起伤天害理,她的上司纪钦明似乎更擅长一些。
此外,叶世忠还把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养得天真无邪,甚至有点傻里傻气。
当初在皇城时,叶和凝便整天追着自己叫恩公。
后来她要到宜州布政使司赴任,他日日哭夜夜哭,恨不能充当官眷,随她同来。
……甚至吵得沈容端认真地思考过,叶世忠的这个宝贝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
这么多年,叶和凝更是整日偷用官驿给她送信送物。
皇城到宜州,几万里的距离,她硬是天天能收到他的心意。
如果连她被这样掏心掏肺对待的人都在他们叶家的死亡清单上,那她的名字前面约莫也已经排了几页的人要比她先死。
她这条命,原本就是苟且得来的。
孤身一人,偷安于天地间。
她没什么要护,也没什么好怕。
“好了,要说的都和你说了,为师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挽澜就干脆利落地起身。
“好。”
沈容端也直截了当地准备送他出门。
“……你不挽留一下吗?比如留为师用个饭之类的?”
——连素来怪诞不经的挽澜,在面对沈容端时,都常常会产生一种自己好像很懂人情世故的错觉。
“您要吃饭,怎么不说?为什么还要我挽留?我怎么知道您饿不饿呢?”
沈容端一脸疑惑地反问。
“……”
挽澜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他实在看不出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他真不明白,自己这么个徒弟,怎么能当上三品大官。
当上了,还住在这么个破地方。
穿着双草鞋。
衣服也是皱皱巴巴的。
真是不忍细看,再看只怕自己吐血。
将将要踏出门,挽澜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
“对了。为师新得了一本叫《妙手偶得》的医谱,里面有记载把断指接上的办法……”
他还没说完,沈容端就把他推出了门去:
“那根手指,说给您,便是您的了。留着当纪念吧。”
话音刚落,院门就直接关上了。
独留挽澜在风中凌乱。
想当初,有人问他。
这世上可有比你更疯癫之人?
——当然有,沈容端!
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一起不假思索地答道。
*
挽澜走后,沈容端和衣在塌上歇了一会。
虽然身体处于游心太玄的入寐状态,但依旧保持着一丝细微却绵长的敏锐感知。
吱呀一声,院门轻启。
听开门的力道和脚步的轻重缓急,来者是她师弟,斐然。
衣料摩擦,有纸的声音。
约莫是他顺道从衙门带回来了信件。
斐然蹑手蹑脚地摸到沈容端床前,静静看着阖眼的她。
平时的师姐总是女扮男装、粗声粗气,一副一掌能劈死三个好汉的帅气模样。
很少能看见她如此恬静的表情。
“看够了吗?”
——他恬静的师姐突然闭着眼出声道。
“哇啊!”
——吓得斐然一个激灵。
沈容端坐起来,看着像只炸了毛的小白兔的师弟,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过,只是于她而言的笑意。
在斐然眼里,则是师姐露出了很诡异的表情。
——于是被吓得更惨了。
沈容端伸出手:“信呢。”
斐然才想起来这件事,急忙把信拿出来,
有两封信。
有一封沉甸甸的,一看就装了不少东西。
还有一封是用油纸做的信封,封口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