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皇城时,是秋天。
满城枫叶纷飞,满目金风玉露,当真秋高气爽。
她便打算在此逗留一阵子,等到快入冬了,再往南方走。
此时,身上的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便在住宿的旅店旁的一家茶馆做小时工。
刚好,可以顺便听一听说书人讲的故事。
这家店的老板人十分好,温柔敦厚,客人一见到她,都忍不住多买几碗茶水。
然而,老板的丈夫却是个十成十的混不吝,在赌坊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要长得多。
老板夫平时从不在店里帮忙,偶尔把店里的钱拿多了,自知没法交代,便在茶馆里老实几日。
然而,他不帮还好,一帮更忙。常常因为吝啬计较、暴躁恶言而引得客人反感,影响自家生意。
沈容端在外行走多年,原本是最不愿介入这些牵三扯四的人事纠葛的。
奈何,一日老板夫白日喝醉,要去赌坊,又身无分文,于是便来了茶坊后堂,找老板要钱。
老板积怨已久,抵死都不再给老板夫一分一毫。
老板夫怒火中烧,竟直接抄起一旁的茶缸,要往老板头上砸。
沈容端此时正好来后堂拿茶叶,见状,眼疾手快,直接把手边一摞茶碗往老板夫后背掷去。
茶碗砸落在地,尽数破损。
老板夫捂着疼痛难忍的后腰,又不敢和身强力壮的沈容端打,只得恶狠狠地撂了几句狠话,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容端担心惹出事端,第二日原本便想辞工。
然而,晚上躺在床上思索此事,又怕老板被老板夫欺负。
于是,决定再多呆一段时间,好好威慑一下老板夫。
第二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雨丝夹着秋冬之际的寒风,轻拂在街道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茶馆里显得格外冷清,熟客稀稀落落,连平日里滔滔不绝的说书人今日也少了几分兴致,话头散漫,偶尔停顿,仿佛被这冷雨削去了锐气。
忽然,门帘被掀开,一阵风夹杂着寒气涌了进来。
几名绮襦纨绔的富家子弟倨傲地迈步而入,四处打量了一番,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然而,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最终还是选定了座位,又去门口请某个人进来。
最后被他们谄媚恭敬地请进来的那位公子,才刚一踏进茶馆,原本零零散散的低语声顿时戛然而止,仿佛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被他瞬间拂去。
连那说书人手中折扇轻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半句话悬在唇边未曾落地。
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目光如潮水般涌向那人。
茶馆内霎时静得只剩下雨滴打在窗棂上的细微声响。
低头斟茶的沈容端,也不由得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映入眼帘的男子身着一袭深蓝色的圆领袍,衣料质地考究,外罩一件绛紫色的绸缎披风,领口和袖口用银丝精细刺绣着复杂的云纹,映着茶馆昏暗的光线,隐隐泛着华贵的光泽。
他的身姿挺拔而修长,披风下摆随着步伐轻微摆动,随着秋冬交替的寒气,带来一股冷冽的气息。
皮肤白皙,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眼角微挑,薄唇轻抿,显得既凌厉又带些桀骜。
狭长的丹凤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耐,目光似乎不屑在四周停留,直接略过了众人,坐到了大家给他让出的佳座之上。
他的双手笼在袖中,手指骨节分明,偶尔露出一截修长的手指,显得矜贵而有距离感。
眉间隐约透着几分冷意,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清贵而倨傲。
坐定后,他眉头紧蹙,又用目光在茶馆简陋的陈设上扫了一圈,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小爷这辈子还没来过这么破的地方。这里的水,能喝吗?”
“叶公子,咱们且坐着避一下雨,待下人取了伞来,就可以走了。”
众星捧月般围着他坐的其他几位公子连忙满脸堆笑,七嘴八舌地劝着。
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要拂袖而去。
“行吧。”
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眼皮微垂,看也不看沈容端刚刚端上来的茶水,修长的指节无聊地叩着桌面。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愣神的说书人身上,眉梢轻挑,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喂,说书的,讲点什么来听听。讲得好了,小爷赏你。”
“……哎!好嘞!”
闻言,说书人这才回过神来,满脸惊喜,精神抖擞——
今天这是碰上财神爷了!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开始抑扬顿挫地讲述一段关于捕快的传奇故事。
只听他说,那捕快身姿挺拔,眼神如炬,行踪诡秘如鬼魅,每每在重重疑云中拨云见日,识破凶徒伎俩,智勇双全。
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牢牢勾住茶馆里每一个人的耳朵,连空气也似乎随着他的语气时紧时缓。
那位公子一开始依旧慵懒地半倚着椅背,手指无聊地敲打着桌面,神情淡漠。
但随着故事的展开,他的注意力逐渐被吸引过去。
说到一场惊险对决,捕快与匪徒斗智斗勇,几乎命悬一线之时,公子的眉头轻轻皱起,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桌沿,仿佛在替故事中的主人公捏一把汗。
当说书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一场夜半追凶,神捕快躲过层层机关,最终擒获凶犯时,公子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而明亮,仿佛置身其中,随着故事情节的紧张氛围而屏息凝神。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手掌早已不再闲敲,而是专注地放在桌面上,目光一瞬不瞬,呼吸仿佛也随着故事节奏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