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你不知晓,我……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江东人,”邱微低声道,“从前我跟母父住在均州山里,是猎户人家。后来因为一场雪崩,家园尽毁,我父亲也身亡,妈妈才带着我流浪到了江东。她再嫁,方有了我小弟……”
均州,是灵霄派所在。
妫越州静静听她说着,脑中却蓦然回忆起了曾经与葛登的初见。那时葛登挂在悬崖命悬一线,见到她之时那劫后余生的狂喜之态简直难以言表,对她“挟恩图报”的要求更是一口应下。事后,才对她加以试探,对她自幼长在大峰山上的说辞则是始终不信,言谈中表示“险境多发雪崩,岂可安然长居?”妫越州满满不以为意。她初到此界之时,因系统能量有限,为她捏的躯体便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女童模样,此后在这山上安居七载有余,一向风平浪静。对这话便只以为是葛登此人对她身份的怀疑。
“雪崩,”妫越州问道,“是在甚么时候?”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邱微凝眉回忆道,“那时我不过三五岁的年纪,对那‘觉明道上枉生崖’的印象亦非常有限,只记得那是个人尽皆知的险峻之地,崖上冰雪积年不化,便是那些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客,都少有涉足。后来有一日竟突然爆发了雪崩,我们这些居处不远的猎户们九死一生,只有零星几个得以逃出。再后来,我听妈妈说,枉生崖已然因那场声势浩大的雪崩而被夷平了,连那觉明道也被湮灭所在……渐渐的,大家便不再多提。到了现在,恐怕大多数人都已将它忘了……”
妫越州收回视线,却道:“来找你的人,可说过自己的来路?”
邱微怔了一下,才答道:“并未。只是他们各个人高马大,衣着佩剑亦都瞧着分外不凡。”
妫越州道:“那大约是灵霄派的人。你该清楚我同他们之间的恩怨。饮完此茶我便送你去留州。铸剑山庄所在,想来他们不敢猖狂。”
“不!”邱微攥着那茶碗,急道,“你、你要找它,但不晓得它的具体地点……我能帮你……”
妫越州却冷嗤道:“我不需要你帮。”
邱微在她分外冰冷的审视目光中缓缓低下头来,嘴边嗫嚅许久,却终于没有说出话来。正在此时,一声鹰啼突然打破了二人之间僵持不下的氛围。妫越州伸出手,便接住了降落的小真。她将自己未曾动过的茶水推到鹰的面前,又取下了她腿上所带的信件。
“逆徒越州,今何所在?久久无迅,可当归邪?”
瞧见这心中熟悉的催促之语,她难免一笑。毕竟楚颐寿向来便不是很赞同妫越州孤身出行,在当初妫越州酒醒之后,尚且又拦住她打了一架。最后,妫越州用了另外的理由才勉强将她说服。
“……师母,楚柞身死,你的仇便报了么?”
二人战歇,楚颐寿正靠在庄内的一处栏杆上休息,闻此便睨她一眼,答道:“怎么,这时候又来替那个小丫头求情?凭那寻人之事安排她来向我全力投诚,你倒是肯打算!”
妫越州却摇摇头,叹道:“不,我现在要说的可不是楚人修。我要说的,是楚柞临终时的那几句胡沁。师母,仔细想想,你的仇人果真只是他么?”
楚颐寿怔了一下,陷入沉默。妫越州便继续道:“他确实是直接动手的那个,可纵容着他暗下毒手又包庇着他不受追责的,难道不该是这女卑男尊的世道?师母,纵然你我二人从来不屑,但倘若你是男子,他还有机会动手么?”
……是啊。
楚颐寿不得不暗暗想道:假若我是男子,我父亲自以为“后继有人”又何必再收养一个童养婿?假若我是男子,我的成就足可为世人称颂、甚至彪炳千秋,楚柞这厮可还配指责我“不安分守己”“抢占禀赋机缘”?倘若这忌恨不能存在,哪怕他心中声悷,那他但敢对名正言顺的“养兄”动手的概率还剩多少?他能拉得到同盟么?我又会有多少同盟?假若我是男子,世人又岂会对我的消失不闻不问、不以为意?
还有流芳。
还有这世上千千万的女子。
这深仇,非一人之仇,亦绝非一人之罪。
“所以,你急着找明坤剑,”楚颐寿叹道,“是为了复这深仇大恨!”
妫越州便道:“是。”
顿了下,她又道:“师母,你在谷中之时,念及仇人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在鲸吸大法功成之后更是一刻也等不得。我的心情,亦是如此。明坤神剑既是为女子立命,唯有令它神力复现,才最能让我天下女子立身抬首!如今纵使有你我撑得起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站不起来的又有虜性未去,焉知百年之后不会江河日下、甚至背道而驰?师母,我不能等。”
“好了,你不必再说,”楚颐寿闭了下眼,却突然笑道,“流芳走时,亦是如此。她说:‘事关明坤,我不能等。’然后么,便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