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坤神剑剑身漆黑,吹毛利刃,哪怕不用擦拭,亦照样寒光凛凛。姜问凝视许久,便重新将它收回鞘里,发出一声轻叹。
“笃笃。”
外面门框突然传来响动,姜问再度将剑放回暗格,绕过屏风后,便见楚人修正在门口,向她颔首道:“姜神医。”
姜问快步走去,问道:“人修少侠,是小真回来了么?”
楚人修摇头,同样皱眉道:“不,还是没有消息。是庄主让我来请你过书房一叙。”
姜问低低应了一声。自上次传信妫越州之后,到如今已有了五六日的光景,小真却一直没有消息。纵使可能有山高路远的缘故,姜问此回却心中十分不安。不过此时她也并未表露出来,向楚人修露出微笑,二人便一同向楚颐寿的书房赶去。
“姜神医,我母亲的伤,”楚人修斟酌许久,还是诚恳开口道,“多谢你。”
姜问摇摇头,温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等医者本分,人修少侠不必言谢。”
楚人修便不再多言,已将她及妫越州的大恩铭记于心。何怀秀伤重能得神医相救,即使如今身体仍旧虚弱,可到底已经捡回了命来。自她意识苏醒之后,见铸剑山庄大局已变,亦无甚不忿同心之处,便只一心守着女儿。至于楚柞这个不得好死的前夫,在得知其下场之后,也从未见她再多问过。楚人修以为这样便已足够。
二人绕过走廊,恰好经过山庄中央的那一大块“演武堂”,几个眼尖的妹女瞧见了她们,便忙低首见礼抑或遥遥问好。楚人修见到了难免微笑。
“看来楚老师很受欢迎。”姜问笑道。
楚人修也笑道:“快别打趣我了,让庄主听见,又要不满意啦。”
姜问想起楚颐寿冷脸瞪眼之态,只觉好笑——也不知小州是从哪里找到了这样一个师母,义薄云天武功高深,但脾气实在孩子气。譬如这教授武学一事,她来之时便免不得要板着脸,实在忍不住了便难抑慊弃与困惑,遇见妹女来请教则更是不解(“这还有甚么不懂的?”),于是不少庄里人见到她便心生畏惧,不敢靠近。反观楚人修,同为老师,她脾气温和又耐心负责,自然更容易受到妹女们喜爱簇拥。可这让楚颐寿瞧见了,则又要暗暗较真、偷偷生气。
姜问心道:而且她还会趁机迁怒,寻着机会对她们大骂妫越州一通——反正这人久久不归,早给她惹了一肚子火啦。
——只是不知小州究竟到了哪里。
这般想着,再一抬头,却已到了目的地。楚颐寿见她们站在门口,便挥手让进,同时将一纸信件掷到姜问手中。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为了素非烟这妮子,”楚颐寿拧眉道,“你们对她了解多少?”
姜问展开信件定睛一看,上面的内容并不复杂,只是简略交代了一件事:素非烟与李尧风近来交从渐密。
“我同素庄主相处不算太多,但约莫能晓得她心思缜密又八面玲珑,”楚人修斟酌着开口道,“为盟友,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楚颐寿拧着眉未曾开口。姜问便道:“她必然不会。”
迎着二人同时望来的目光,姜问笑了下,又将那信件放回桌上,同时解释道:“我同她其实认识了不短的时间。素非烟野心勃勃、杀伐果断,自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在。如今她既已经做了素家庄的话事人,就绝不会容许自己止步于此,再去造夫。而且,哪怕您不清楚她的为人,也总要信任小州的眼光罢。”
楚人修便点了下头。
楚颐寿却摆手道:“行啦,那算你说的有理,只是我楚某人还非得同那妮子亲眼见一面才放心呢。哼,至于那个逆徒,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哪个要来信她?!她今天是不是还没信儿回来?”
姜问便点了下头,又凝眉道:“只希望不要出了意外。您知道的,为了压制她体内的积毒旧伤,我已将她一半内力封去了。过了那么长时间……我愈发不放心。”
“她能出甚么事,”楚颐寿眉心一跳,却不以为意一般开口道,“只要她别自己再去均州屠一遍灵霄派就好——那里连奇那老匹夫,尚不知深浅呐……”
楚人修忙问:“连奇此人,武功难道比她还要高?”
楚颐寿冷哼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我不清楚。”
“……啊?”楚人修没忍住拔高了声音,道,“那害死连奇的凶手葛登还是命丧于妫越州之手呢!妫越州她神功盖世、万人难敌、天下第一,纵然封去了一半内力,可打他一把老骨头还不如扬灰一般轻易?!”
楚颐寿没忍住拍桌而起,问道:“你这丫头懂得甚么天高地厚?你说谁是天下第一?!”
楚人修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楚颐寿瞪她一眼,道:“她是天下第一,怎的还拜我为师???谁是天下第一?!”
姜问没忍住扶额一笑,后便温声打起了圆场,道:“当然是楚姨你。人修她要说的是我们这些小辈里,论起武功来,当然是数小州顶尖啦。她可是你的徒儿,夸她自然就是夸楚姨你啊。”
楚颐寿见楚人修连忙点头,这才缓缓重新坐下,特意冷了她们二人一会儿,才慢声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连奇的武功么,比起我这天下第一来自然不如——从前我去灵霄派挑战,这厮不是闭关就是在外游历,难道不是怕了么?!不过要是妫越州这天下第二对上他,那可说不准了。她武功虽高但毕竟有旧伤难愈,性子又直猛孤傲,遇到连奇这等深浅不知的老狐狸恐怕会吃亏!你道她身上的旧伤是怎么来的?江湖里的胜负成败,又岂是那么简单?”
姜问便道:“楚姨说的有理。”
楚颐寿又叹道:“唉!凭她的本事,寻常人跑断腿也找不到!这死丫头,缘何至今不传信回来?莫非是已然找到了……那觉明道、枉生崖所在?”
姜问沉吟不语,余光中在此瞥见那桌上的信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便快声开口道:“玄机阁已经与灵霄派联手——难道是他们拦截了小真?!莫非是玄机阁知晓了甚么,才找到了素家庄?!”
*
娀阳界里,坐在素非烟对面的正是李尧风,二人言笑晏晏,正在湖心亭中观景煮茶,远远望去倒是和谐。自打李尧风以一封饱含思念与关切的信件破冰之后,二人便恢复了联系,有空时还会相聚——当然并非孤身前往。
现下,素家庄及玄机阁所带来的人手亦都守在亭外,分立两侧,神情警戒。
“……这是丰阗城里最新出的一款红玉髓发簪,最称你的颜色了,烟儿,你就收下罢。”
素非烟的视线在那发簪之上一扫而过,转而盯着对面的男人不语。
二人这次重逢以来,彼此都能觉察到对方身上的改变。李尧风的皮相青春还在、一如既往,只是开始喜怒不形于色,架子也更大了些罢了——想来他能稳坐这阁主之位,也该好好谢过赵荷华才是。这样的人,素非烟从前其实很容易便应付过来,无非是放低姿态、曲意逢迎便好了。只是如今,她瞧他一眼都深感厌烦。
素非烟自然是变化更多的那个,这变化不仅在于那早被拆卸尽除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还在于那再不复以前的、随心自在的动作体态,在于她身后跟随的人马与手中所握的权柄,在于她抬起头望来的眼神——在这样的眼神中,你只会将她视为具有威胁性的对手,而非仅仅一个“女人”。
李尧风便险些没能控制好自己唇边的笑容,他问道:“非烟,你瞧着我作甚?”
“尧风,我只是在想你太过见外,”素非烟轻声道,“你我之间,有话直说就是,何必拿这些个虚礼呢?你之前说过,是想去借我父亲从前留下的图纸来瞧瞧,是不是?”
李尧风见她开门直入,便也不在纠结于“虚礼”不“虚礼”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便颔首道:“正是。非烟,你晓得如今我虽是阁主,可也急需再为玄机阁打出一份功名,才不算辜负这阁中列祖!素伯父,从前亦在玄机阁中学艺,而后虽然自立门户,但……”
他这话没有说尽,素非烟却已明了其意。素明舟从前确实曾经拜师于玄机阁,只是不知为何为当时的阁主逐出,他后来与李尧风牵上线,未必没有打着重回师门的主意。素非烟曾在他的书房中确实发现了一沓图纸,可惜翻来覆去只瞧出是绘制了几个筒状关窍的结构样式,着实没甚稀奇。
“尧风,你也知我接手这庄里不久,很多事情还都不甚清楚,”素非烟面露忧愁,道,“上回你说完,我便回去好生翻找了一番,只是并无收获……”
李尧风心中冷笑,面上正要宽慰,却听得素非烟继续道:“……不如你到我素家庄做客一番,也好帮我个忙,好生翻找翻找呀。”
李尧风瞧她一眼,只道:“这倒不巧,我阁里尚有要事,今日不能在外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