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如此僵持不下,周遭却没一个人来帮那只海东青,就那么站在篝火旁等着看谁胜谁负。
大抵在他们眼里只当做寻常比武斗法,断没有以多欺少的道理,何况对手还是个少女。
那只鸟嘴里鸟鸣已化作呜咽飘散于荒野,巨大鸟爪仍在少白的身上越嵌越深,一人一鸟都没有先放手的打算。
她虽被压在身下,行动十分吃力,隐隐渗血的唇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笑意,因为如此下去,少白至多是胳膊受伤,但这只被卡住咽喉翻白眼的海东青可就没机会翻盘了。
“归巢!”
漫无尽头的荒野里,一个男人戴着如众人相似的木制面具,盈盈月光下只露出一双眼,青丝微卷,有的编成辫子,有的散着一并拢在脑后,他一身墨色长袍,肩头还披着兽裘,一把通体乌黑的雁翅刀扎进土里,与他一并立在荒草之中。
萧瑟的风轻抚过荒草,一并把披在身后的青丝撩起,缓缓抬起胳膊,本还在辛苦缠斗的海东青展开双翅扑腾半晌才蹬开少白的束缚,再现身时,已经化作寻常大小,顺着男子的胳膊攀到肩头去了。
纵览天地,篝火如灯影,人群如游魂,足随鼓声踏,招魂如惊梦,少白坐起身,瞧着这些人,就好像是噩梦未醒一般,脑子里回荡着一句句念唱,头涨得很。
男人有些惊讶,瞧着从草丛里忽然坐起身的少白,还以为对方至少要打几个滚哀嚎几声,就算借着此事提些要求也是再正常不过。
少白一手握着巽二,检查了下手臂上的伤,还行,皮肉伤,没伤及筋骨,用不了个把月便能恢复如常,轻轻拭去嘴角和脸颊处的鲜红,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脑袋顶上净是树叶草根,伸手去摸时簪子歪歪扭扭在头发上耷拉着,来时人模狗样,现在倒是像极了小叫花子,她正低头整理着仪容,余光瞥见一个影子正向自己走来,男人伸出手,递来一个破布头,少白十分不解。
半更雪里都是些香喷喷的女人,丝帕做工细腻,绣样讲究,而少白自己,凡需要时有袖子就行,至于面前这破布,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未可知。
两个人便都僵在当场,那男人肩上的海东青,白羽一点点被血迹染红,少白端起巽二,看着刀背倒刺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肉沫。
她本想着这回这只鸟得多恨自己啊,却发现它别过头,好似只是因为没完全打赢少白而感到羞愧,想想也是,堂堂海东青竟没抓住一只雀,说出去都够在妖族笑掉大牙的。
不记仇那是最好,不过还需要个台阶,那就给它便是,“我是侥幸,如果他不喊你,再过一会儿,我肯定会没命的。”少白十分解鸟意,谄媚笑着寻思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强。
况且那些人看起来像是在举行什么祭祀仪式,是自己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有警惕之心也实属正常,怎么算也是自己不占理,自当识趣些。
“是归巢下手重了。”男人声音底气十足,犹如一年之于夏至,是晴朗时节才会有的气韵。
少白歪头瞧着,借着月光待看清面具时微微一愣,木雕七情六欲,无非喜怒忧思悲恐惊,可在这夜里出现却显得尤其诡异,男人身上衣着皆是黑色,加之高大,倒像是从混沌中行出的未知怪物。
还以为他该是个顶霸道的人,没想到还挺好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少白的话,那只唤作归巢的海东青似是懂事一般低下头羞怯起来,差那么一点就能在它白羽盖住的两颊看到两抹绯红,垂着一颗鸟头,用喙衔着那块破布飞到少白跟前丢下,恰好掉在了少白的伤口上。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也是帕子?!少白下意识一甩,破布掉在地上,尴尬一笑,真是好生不给人家面子,连忙蹲身拾起。
山下的人搅了山上的清净,一阵奔忙之后,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山坡上的荒草一片挨着一片倒伏,此时少白眼睛还盯着一众服装诡异的人们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只在一瞬,归巢挥翅,少白跃起,男人抬起手掌,声音洪亮喊了一声:“乌山!”眨眼间那把插在土里的雁翅刀从远处飞来。
少白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在她与地面的空档处,男人双手执刀向下劈去,乌山在黑夜里画出一道弧线,少白足尖擦着刀背而过,归巢及时躲避,两人一鸟临时配合也算默契。
收刀之时受了惊扰的野猪已被劈成两半,连血都还没来得及喷涌。
男人带着归巢还以最初姿态,一人一鸟挺立在荒草丛生之中,就像是万兽之王,亦是这山里的王,出刀之迅速尤来不及眨眼,将一切算的无比精确,危险何时会来、来到哪里。
少白一落地惊魂未定,摸着额前的碎发嘀嘀咕咕说着:“摸摸毛儿,吓不着。”脚边的野猪生有可怖的獠牙,一次挥刀就被了结性命,她暗自摩挲着那块破布,起伏的纹路让她不禁低头一看,粗麻的布上印着狼头的图案,这倒是给她提了醒。
心里好一番权衡,最后只当做什么都不知晓,面上如旧打着哈哈,流氓语气侃道:“我是来山上打野猪的,这猪见者有份儿吧?也好省得我再费一番功夫去找。”
男人点了点头,客气说了句:“当然。”整张脸都遮在面具后面,到底也猜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我也不多拿,就要半扇。”少白满心满眼全是那头猪,跑到野猪边儿上转圈挑挑拣拣,一碗腌菜白肉足以牵动她所有思绪,
就在此时,忽传来一声狼嚎,少白笑容僵在脸上。
远处众人抬头望了望月,接二连三摘下了面具,浑身沐浴在月光下,面上冒出灰蓬蓬的长毛,渐渐连下颌也变尖了许多,隐约现出狼的模样。
少白下意识退后一步,惊魂未定之时目光划过男人的脸,见其好似并没打算摘下面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可不想一个人在荒地里与一群狼妖打交道。
现如今满脑子都是赶紧离开,扛着自己的半扇猪回去找白毛怪,告辞二字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