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回头望了望帐子内噼里啪啦烧得直响的炉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即使发生也不曾留下痕迹,她知道云起会经常对着光影说话。
曾经有一次撞见,他说那是娘亲,可实际上不过是北禺荒野里漫山生长的一种致幻草籽,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什么娘亲。
至于活在别人口中的爹爹,更像是画册里的人,靠着一些别人给的线索勉强拼凑出一个可能贴近实际的形象。
云起也不记得爹的样子,故而被发现时都只说是在跟娘说话,从没说过是跟爹说活。
有人言,鬼节是一年当中阴气最盛的日子,出门在外都要小心谨慎,免得招来不好的东西,殊不知对于云起而言,恨不得天天都能见到鬼,不过想来也是荒唐,人死了化作鬼,妖呢?妖死了会变成什么?曾有人说妖死同人一样可以转世,可究竟谁见过所谓的转世?
云起缓过神,就着闪烁的烛影独自平复心情,对面的云霓还不太能体会他心中的悲愁。
毕竟从记事起她的心里就只有云起这个哥哥,是哥哥又当爹又当娘把自己养大。
至于爹娘长什么样她早就已经忘了,就好像是空出的一块儿,感觉不到多大的伤感,但又不好表现的太过轻松,故而每当云起因此愁容满面时,她便破天荒十分乖巧,坐在一边儿不吭声。
云霓试探般小声问:“娘方才在哪?”
云起被这话问的一愣,眸子里有些许吃惊,但还是伸出手指了指炉子边儿的空地,他倒是想看看这小妮子要做什么。
云霓背着九环大刀站起身,十分郑重走到炉子旁,那刀很沉,行走的时候铁环清脆作响,草籽已经烧净,她没有看到娘,不过就算没有烧完她也看不到,迷蒙着双眼,不敢肯定面前是不是兄长所指的地方,总之小心的朝着炉子拜了又拜,动作像是跟那九离老头学的。
“娘,您在那边过得好吗?我和兄长都吃得饱、穿的暖、睡得早,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一边儿拜还一边嘴里嘀咕着,开始还能压着性子稳稳当当,越往后动作幅度越大,似乎毫不在意形象,世家大族讲究大家闺秀,小家小户讲究小家碧玉,诚然她都不是。
“你最好往后退一退,娘快被你头锤打散了。”他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伸出手指凭空拨弄了一番,云霓的身子果然被一股突来的力推着后退了两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蹦蹦跳跳跑回木案前,两只胳膊平放在案子上,一双眼睛如夜空上的璀璨星斗时不时眨巴眨巴,“娘跟我说,兄长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
“那你是不是应该乖一点?”他压着嗓子,声音忽然严厉了几分,听得对面的云霓瘪着嘴不敢再说什么,只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紧接着板着脸问:“说,晚上去哪了?”
“族人说在南面的山上瞧见了从没见过的妖兽,应该是从决明山跑出来的,要是那妖兽只是待在深山老林我便也能饶了它,可偏偏要下山来祸害,可惜今晚上没找到它的踪迹。”云霓越说越起劲,又连干了两碗高粱酒,等云起抬头瞧见她的模样,一张脸蛋好像是刚从炉子边烤过火似的,不知不觉喝得晕乎乎。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会有人去清理。”他本就虎目剑眉,只是微微狭起眼睛,便让云霓觉得有些骇人了。
在她看来,云起的脸就像是难以捉摸的天气,方才还嘻嘻哈哈开着玩笑,不过是哪一句话说的不中听了便立马严肃起来,让她只得暂时夹着尾巴卖乖,立马认错般点了点头,小声说一句:“知道了。”
“归巢!看着她回去休息。”
不消片刻,一只海东青飞到帐子外面收羽落地,再像是只走地鸡一般背着一双翅膀摇摇晃晃进帐子,云霓看着它,咧着大嘴差点笑出眼泪,鼻息里夹杂着些许酒气,论年纪归巢可是比云霓要大上几百岁,只是它总是不见化人,大多的妖一下生就化形自如,云霓亦是。
不过幸好归巢亲眼目睹云霓长大,否则断然不会相信她是狼妖,更不会相信她是将军之女,兴许抱错了也说不定。
“归巢,盯紧她,别让她乱跑。”
看得出就算只是只鸟它也很无奈,缓缓点了点鸟头。
归巢在帐子的空地上扑扇着翅膀,落到云霓的肩头,用喙轻啄她的脑门儿,终于抵不住折腾,小妮子捂着脑袋跑出去,人都走了好远,还能听见“哎呀哎呀”的惨叫声。
刚被少白匕首扎伤的地方每动一下就会痛一下,但归巢还是强忍着不吭声,许是它真的对女孩子没什么抵抗力,亦或是日常夜久将精力投入到修炼之中,总之常会任凭云霓折腾。
云起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空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娘,我定会找你回来。”
营地里,一个套着斑斓兽裘马甲的少女,背着一把看起来就很沉重的九环大刀,两只手不停在半空中挥舞着,正跟一只白色的海东青打得正欢,几百年来日日夜夜都是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