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亲……”绸桑轻咳两声,“没什么……至于我的事,我自有分寸。”说完垂下了眼帘,思绪像是点了捻子的炮仗一发不可收拾。
说来也好笑,说是狐妖一生为一人,白首不相离,可前头有个尚在壮年便故去的父亲,然后有个惨死的娘亲,紧接着还有个被赐死的姑母,如此看来倒像是什么恶毒诅咒,白首偕老?未老先死,是活不到白首才对,思及此,他竟笑了。
“那便好……那便好啊……”白公子披着外袍走到房门前,只需轻轻一推,风便会帮他打开,房檐遮住半片天,余下半片也阴沉得很,他扶着门框凝望着高远处的灰暗许久,留下一声深深叹息。
门口花架上放着茶盏,茶盏里盛着谷子,顺手撒在房檐下,兴许寒夜里有麻雀饥寒交迫会来觅食也说不定。
白公子的身影陷在风雪里,被门框框起方寸大小,侧身回望,一片光影打在绸桑身上,青袍上鲜红此刻已然发黑,恰在衣领处割断,一手端着茶盏,盯着绸桑肩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少白的外袍多少显得小了些,一言说罢,白公子垂眸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外袍,信步走到绸桑身后替他披上,“上次见你如此狼狈还是在初来北禺的山洞里,只是没想到次次都是因为我,我晓得你喜爱这袍子,脱下来交给我,你放心,定会替你补好它。”
要如何补,才补得出初时模样呢?绸桑伸手抚摸着白公子给的外袍,虽光滑细腻,可始终不是自己那件,尺寸也不合适,自己那件虽破,却穿着安心,大抵这世上就该有诸多无奈。
绸桑神色一凛,手指尚按在白公子外袍绣着的金丝雀上,沉声说道:“破衣不急着补,黑衣也别急着毁,既已到了自家手,这不就跟做买卖一个道理?不赚便是亏。”
在少白瞧来北禺与南邵很是不同,原来在决明山大狱时,若是下了雪,南邵的神裔要撑上一把油纸伞,而北禺的妖则不会,初时她离得远了还分不清妖族与神裔有何不同,后来单凭这一点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些神裔大多时不会来,差不多一年才可能会来一次,少白总以为自己没见过多少神裔,可如今算来却也不少了。
犹记得两座大狱之间有一片空地,决明山顶终日笼罩在风雪之中,那片空地又是背阴,旁常时北禺妖奴是不会去的,少白却记得曾在那片雪地里见过南邵的神裔少年穿着金光闪闪的袍子站在雪地里攒雪球。
是妖吗?想也不是,妖怎会如此恣意。
那时她尚还没几岁妖龄,模样也不过像是人族六七岁的稚童,神裔少年却已是十六七的样子,要大上自己许多。
少白躲在大狱里,脚下踩着板凳,双手紧紧扒住石头窗沿,只露出一双眸子顺着狭小窗口向外张望,看那少年在雪地里嬉笑奔跑,攒好的雪球被丢来掷去,哪怕是冻得双手通红也不尽兴。
他不尽兴的原因大抵是与他同行的兄长并不觉得打雪仗是件极为有趣的事吧?
少白见离那神裔少年不远处,还有个穿着浅淡颜色袍子,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年立在雪地中,身子浸在刺眼阳光下,手里攥着一本书卷,并不为这旷世奇景所动,亦不被这南邵罕见的白雪所吸引,少白瞧不清这人的模样,连衣袍的花样也没有看清楚。
金袍少年在雪地里狂奔,尚不知这白雪下面是冻了千年万年的老冰,若是步伐迈得大些就会摔跤,更何况像他那样不要命似的跑,果不其然,他手里仍攥着雪球,一声惨叫后,少白兀得发现那雪地里少了一个人。
这声惨叫来得猝不及防,少白也一脚蹬空跌在地上,只不过她没有像那少年一般大惊小怪罢了,提着板凳悻悻出门,不得不说她的确有些失落,毕竟在遇见那少年之前她心中的神裔至少是可以在这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神裔该是真神的后裔,却万万没料到只是个普通的,且与妖族无异。
板凳放在大狱侧边小门的门口,门口连着七扭八拐没有尽头的长廊,少白站在边上,用手掌盖在额前,遮去一些旁日里难得的阳光,打眼便瞧见皑皑白雪凹下去一块,这积雪要比她膝盖还要高,旁时她都懒得下去,那日不晓得发了什么疯,竟当真冲着摔倒的神裔少年走了过去,不过还算不笨,每一步都踏着前人踩出的雪窝窝。
神裔少年披着一件北禺来的兽裘披风,躺在雪地里放声大笑起来,像是冲破牢笼的鸟雀一样放肆,只是他这一笑倒是把周围真正的鸟雀都惊走了。
不远处站立着的浅袍少年端着书卷默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