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姬放下帐帘,消失在他视线之中,绸桑嗅了嗅袍袖,不禁皱起了眉,打算合上眼先休憩一会儿。
云起这会儿应在谈赐婚之事,诚然浊姬心里定是不愿意的,但若是提到如此做是为了取代南邵王,待目的达成,她的仇怨自可同南邵王清算,大义私情皆在,亦是众望所归,况且人家本就你情我愿,她该是会同意的。
绸桑坐在树枝上心中默数起来,算计着要几个回合才能谈妥,忽来一声怒吼,直吓了他一跳,说是震彻山谷也毫不夸张,果不其然又是浊姬,他打了个哆嗦,心想着该不会此事又算到自己头上去吧?应该是的,不过也罢,左的算不得清白。
若说这南邵的梅子当真是好吃得很。
夜色朦胧,少白抱着牛皮纸包坐在半更雪门前的石阶,眼前数不尽的星斗挂在黑黢黢的天上,便如手里的乌梅一般,光是瞧着就觉得这无边无际的天空泛着清新的酸味儿。
难得没有大雾,可仍似轻纱幔帐若有若无,她瞧着一辆辆马车集在半更雪前的这条青石路上,打第一匹马起始,一眼瞧不到尽头,约莫要有二十几匹还不止,原本安静的街口而今喧闹起来,连隔壁铺子里的人也纷纷探出身子欲要看个究竟。
每一匹马拉着的车里整齐罗列着许多红木箱子,少白早就看过,尽是些玉石、精铁、石炭、皮裘、绸缎等等,自也少不了烛台等一应器具。
若是要句公道话,白公子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至少这肃辛城里不会再有这样富贵的求亲礼,不过要真想娶厌厌,对于白公子而言花些银钱怕是最简单的事情。
少白不是没把白公子的血汗钱当回事儿,而是她之所以寒夜里还坐在半更雪门口的石阶上吹冷风就是因为那白公子指使人将装着金锭子的四口红木箱驮进半更雪的前堂之后就再未出来。
实际上她只需转身就能瞧见前堂的场景,可实在怕太过惨烈不忍在旁围观。
不久之前绸桑打外边儿回来,白公子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这两人在府中打了个照面,至于说了什么少白懒得关心,可不晓得如何就聊成了要自己为白公子引路,厌厌本也该一道回来,但一说是去求亲就红着脸直摇头,说什么也要留在白府里照顾还不能下床的桓山。
少白晓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可又受不了厌厌一直喃声恳求,这才不得已应下,待走到半更雪门口时,她望着灯火通明的高楼却有些迟疑了。
今日浊姬在,一众姐妹也都空闲,元溪站在楼上,碧绿双眸向下望时被少白看了个正着,今夜开门却不接客,这实在是太诡异了,故此少白借替白公子看管门外东西说什么也要再等等才进去。
半更雪的大堂,旁日里排列整齐的木案今日都撤了下去,余出一片空地。
早先大家都以为今晚照旧迎客,可浊姬望着街口转来的马车,咬牙切齿说了句:“把案子都移走,将前堂空出来!”
那时女娘们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直等到白公子一脚踏进半更雪,甚至还有人笑意盈盈上前迎接,唯有元溪留了个心眼儿,多问了一嘴:“为何要收案子?”
“免得碍着我揍他!”浊姬恨恨答道,眼睛里好似向外吐着毒蛇信子,就差用眼神将堆笑而来的白公子大卸八块。
女娘们堵在通往后院儿的门口,望着能装下一个人那样大的红木箱子里叠放着金光闪闪的金锭子,这样的箱子竟有四口,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浊姬盘腿坐在台子中央,灯火打在她身上,光影交错加之愤怒表情,不像是妖,倒像是鬼。
白公子走到前堂中央,抬头望着浊姬,面上笑意变得僵硬,而后逐渐消失。
他持着折玉,尴尬搔了搔脑袋,回头瞥了瞥坐在门口的少白,却见少白张口哑语叫他自求多福,终于瞧清了形势,而今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只见浊姬的脸逐渐扭曲,蛇头尽显,蛇尾也缓缓露出,一张血盆大口,一双如灯笼般的眼睛,直冲着白公子而来。
半人半蛇的浊姬低吼嘶鸣,比那指甲挠铁还要人命,长尾一甩,周遭半人高的烛台尽数掀翻,一口气吹得白公子昏了头,简直比那冬风劲儿还大,他连忙用手肘护着头,实在是抵不住连着退了许多步,后背撞在柱子上,这才定住脚。
元溪站在台子后不做声,浊姬生起气来可不会管那样多,烛火刹那间便点燃了纱帐,这时她才叹了口气拎着木桶和水舀子前去灭火,而浊姬却是压根儿就没顾虑到这一点,仍紧盯着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