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只留用一分,早早就将恶灵超度了,魔与妖又不一样,你们靠灵气,我们只能靠世间恶念填饱肚皮,没有恶灵,魔怎么生存?况且那些恶灵又不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好坏关我们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它们就找谁去啊,他在这儿当什么好人?!”
“锦娘,你家社君也是这样死脑筋吗?”
锦娘原还绷着一张脸,可话一说到了这儿就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讲,男人就是这样,做事总讲究个体面,他们不晓得自家日子怎么过的,问家中开销全然不知,但是一出门什么都敢夸下海口应承,从来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只顾面子上好看就成,社君也是这样。”
如此行了一路,若不是夜深人静披头散发浑身脏污着实吓人,怕是臭水沟里的老鼠都要爬上来竖起耳朵听一听,两人站在半更雪门口,锦娘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叩门。
忽从旁侧路上绕来一个人影,人影冷笑一声,开口便说:“社君他可不怎么像是爱面子的,要是爱面子还非要用那副皮囊骗人?开口闭口杀来杀去,他完全可以化成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叫人家见了主动离他远点儿不好吗?”浊姬靠在院门口一棵树上,手里剥着南瓜子,时不时还呸一下未剥干净的瓜子皮。
朝英瞅了一圈儿,挠了挠脑门儿,寻思半晌,眼前这人儿是谁呢?“你是……哪一位啊?”
浊姬站直身子,不晓得是夜太黑还是黑了脸,“沅桃。”
“呀,小桃桃!都长这么大啦?让姐姐抱抱!”说罢,朝英飞身过去,一头钻进浊姬怀里,用脏兮兮的脑袋蹭了又蹭。
现在可以确定是浊姬的脸色黑,跟天色关系不大。
好一番梳洗打扮之后,三个人坐在半更雪大堂里,听闻柳相公去世,朝英连连落泪,说起来柳相公还是她和九离的证婚人,而今冤有头债有主,老南邵王一命呜呼,可朝英看来如何算也是不值当的,明明是那样一个好人……
浊姬垂眸扭着手里的帕子不发一言。
锦娘给朝英使了个眼色,满脸写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朝英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她就算再伤心也不可能比得过浊姬,遂不再提这事儿,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催促:快再想想说点儿其它什么,半晌想不出来,伸手扯了扯锦娘的袖子。
说来那时朝英还没有陷入昏睡,浊姬尚且年幼,这俩人本就是胡作非为的性子,故此她俩在前头闯祸,锦娘在后头跟着跑,最后先首领唤来柳相公、九离、社君来把各家的领回去闭门思过。
锦娘意会,清了清嗓子,“想起来从前你们两个在肃辛城提起名字来可是叫人闻风丧胆,好不容聚齐一遭,今日就莫要这般垂头丧气了。”
朝英听闻转头看她,“两个?不是三个吗?肃辛三魔头,你,我,还有沅桃,反正我觉着我们三个里头,人家最怕的是沅桃,卖肉老板少了她斤两,夜里跑去人家家里,在门口刻上奸商,还笨得差一点儿让人给逮住,要不是咱俩去的快,怕是要被打回原形了。”
浊姬一听这话不愿意了,“本来就是他的不对,刻个奸商还是便宜他了,再说你俩大我几百岁,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还有还有,城东头那家果子铺,我们在他家对面儿摆卦摊儿,他们家那两天生意不好,非说是我们方的,当天晚上就画了符贴在他家门口,这下子吓得再也不敢说我们了,约莫是怕我们咒他。”朝英说罢,三人对视半晌忽大笑起来。
只是不晓得怎的了,笑着笑着表情僵在面上,往日之事皆不可追,锦娘抬起头见半更雪上尽挂着白绸,说什么也笑不出来了,她停顿半晌冷静说:“我说九离驻军去了,你该是晓得为什么去。”
朝英点了点头,数次欲言又止,以她对自己相公的了解,虽粗瞧性格温和,但若是为了肃辛,哪怕是要命的活儿也敢接,思及此故作放松,“反正这本就是他该干的,歇了这些年,怕是胳膊腿儿都生了锈,也该让他活动活动了。”
锦娘往两旁看了看,而后压低身子,“你是不是心里谱儿了?天意可是给了结论?”
朝英甩了甩头,魔族虽可窥见天道,却并非是原原本本详详细细,若如此,魔族怕是能称霸天下了,何苦还躲在犄角旮旯里。
上次只粗略预言了危险将近,就一口气睡了这么些年,若是当真算个明明白白,怕是个要命的活儿,何况上次折了个柳相公,先首领也失踪生死未卜,这一次该如何做呢?
想到这儿朝英竟有些害怕了,心里的烦绪如同搁在外头晒久了的被子,拍一下尽是浮尘,“祖上有训,命子孙后代寻找真龙,派了一个又一个,至今没个结果,说不定是天意出了错,我有些后悔将那事儿说出来了,还不如顺其自然,大家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锦娘面露疑惑,“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朝英借此发了会儿呆,将脑海里所听所闻皆寻思一遍,还是双眼空空,茫然摇头,“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每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总是心里不舒服,自然是要瞧瞧的,今日夜窥星斗,东方生有异光,众星不在其位……该是集万怨之大成,好日子不多了,我会醒来怕也是因此。”
望月从正门跨进半更雪,这些天怕是快要将她逼疯了,从元溪到厌厌,而今又是绸桑,如此下去她失去的只会更多,兴许来日就是浊姬,甚至是朔月,她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人说的话,语气坚定说:“不必深究是什么,大不了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从浊姬身侧忽缓步行出个少女,朝英一开口刚吐出:“可天意……”
昏暗灯火将望月面上的表情衬得异常狰狞,一句话就将人吓了回去:“什么狗屁天意,我就是天意!”
朝英低头掐指,没算出个子午卯酉来。
望月眸子睨了睨她的手,终于晓得绸桑说的那句话,人道神佑福地,实则天不见怜,“不必算了,见招拆招就是,天命叫人三更死,你就算不出四更活,想要活命,只能逆天而行,怎容此等宵小之徒肆意践踏!”
朔月默然立在通向后院的过道处,当听见那杀字,眸光一闪,心头一紧,东海岸一战重现脑海,随之而来的是漫长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