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韫之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他经常做噩梦,因此不爱睡觉,可不知是不是吃了酒的缘故,入睡得极快。
睡梦里,他还在师尊座下执剑诵经。
他正十五六岁,每日便这么枯坐着,被山上的日落映得人影狭长。眼前是云山雾海,红日西沉。
某日师兄弟问他:“韫之,怎么每日都只知练剑?与我们下山玩去。”
他尚年幼,虽然不想去但又不知如何拒绝,便被硬拉着下了山。
师兄弟玩性大爱四处跑,邱韫之不知不觉便跟丢了他们,一个人在人潮来往的长街上走着。
一队人马奔过,他被撞倒在一旁的小贩身上,小贩心善,没与他计较,还将他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此时正好一对母女走过来,停在着摊贩的小铺前。
她们衣着繁锦,珠花满头,看着像是大户人家。
那位母亲神色温柔,拉起女孩的手来:“长瑜,想要哪一个?”
女孩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阿母,这位阿叔的孩子可真好看。”
邱韫之羞红了脸,小声道:“不是。”
“不是?”女孩走两步到他身边,奇怪道,“不是什么?”
小贩笑着解释:“他不是我的孩子,只是刚刚被撞倒在我这里。”
“那你的阿父阿母呢?”女孩继续问。
邱韫之垂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女孩似是看出不对劲,拉住他的手:“你要进我李家吗?”
邱韫之的手粗糙,全是练剑练出的茧子。突然被一双软玉似的手拉住,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却又半途停下。
“不用,”他甚为艰难道,“我已有师门。”
“哪家师门?”
邱韫之抿嘴:“我不能说。”
女孩像是非要问出什么来,继续问:“那你叫什么?”
“致尧。”
那是他阿母给他取的小名,无人知道,无人唤起。
“致尧,致尧。”女孩笑起来,“你名字也好听。”
“真是可惜了。”她看着他,满脸失望之色。
她转身跑回她母亲身边,拉住她阿母的手:“阿母,我们走吧。”
小贩也笑着赶他:“小公子,快回家吧,莫在我这里待了。”
邱韫之怔怔地看了那女孩的背影许久,才提步往反方向走去。
师兄弟也找到了他,一边朝他道歉一遍挽上他的肩:“韫之,我们回去吧。”
回去。
邱韫之突然想跟着那女孩回去。
她回的,是李家么?
——
邱韫之猛然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房梁。
他在原先的客栈里。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涩意,果然。
他做的都不是什么好梦。
此时正日头初升。
他起身推开门,正看见李顺琼和郎砚观等人在楼下吃早点。
李顺琼看见他,打趣道:“邱宗主,酒可醒了?”
邱韫之此时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红晕,彻夜未消。
他随着李顺琼的目光看向自己,双颊更红了几分,迅速地转身回房整理去了。
“我可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郎砚观乐道,“就他平日那副清淡如水的性子,也能这样窘迫,实在有趣!”
他笑得拿不动筷子,干脆直接将筷子向桌上一放,捂着肚子继续笑道。
“郎大人这是幸灾乐祸?”
李顺琼看着郎砚观这样子,着实不理解。邱韫之的人缘……如此之差么?
“反差大了,自然便忍不住。你是没见过他在长扶宗的样子,就跟个小老头似的,与师尊和其他几位长老一样严苛古板,当真是没趣。”
邱韫之黑着脸下楼:“郎砚观。”
那些话他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
他换了身霁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不再是之前日复一日穿着的黑袍。就连往日扎起的头发也尽数披下,行走衣动间颇有几分温润如玉,高雅郎君的模样。
邱韫之迎着日光,步阶而下。
郎砚观惊得拿起的筷子再次掉在桌上。
“你,你可是邱韫之?”
李顺琼也被他这些变化惊到,只是为眼前美色所迷,很快便开始欣赏起来:“好看。”
“邱宗主这么俊俏的一张脸,不打扮打扮真是可惜了。”
邱韫之眉目羞涩,拱手作揖:“谢李姑娘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