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怎生!”秦鸾被黄意怜强推着离开了拱辰殿,边走远边抱怨她舅舅道:“我好不容易才逃离家门出来的,如今又要我回去!”话落,复朝着内向喊道:“怎如此不讲道理,枉顾小娘子我的自由!!!”
“奴婢不是你能够沾惹的人,”黄意怜推开秦鸾,后退三步隔着重重云烟般的雨幕望秦鸾,眸中蕴着久违的柔光,说道:“内廷司不是你能够玩闹的地方,这里出了人命,你在九域都将会无法安身,你听话,照旧回家去。”临到走了,还不忘朝外门以外不知走了没有的秦鸾喊道:“别跟人说见过我,便当不识罢了。”
春风拂面,吹起数展重帘上的冷雨打在黄意怜的面上,他沉目于草叶中,其实不难猜到,为何中宫的皇后娘娘不肯叫自己出面,鸩杀白贵妃。
宫中之人,唯独肯顾的,唯有“牵累”二字。
二十五年前。
一女子执剑劈开柳树新生的两根枝条,日光下映着剑刃上的雪光,将她两角发包里小辫子一样纤细如柳条的发绺儿轻轻巧巧地垂下来,她轻叱一声,凌空倚剑挂在柳树枝条上,将那枝条做成了下滑的绳索,顺着柳条儿滑下来,临到尽头,便索性随着风吹东向的方向挥剑东指。
人随剑至,横空旋转出一个几乎平行于地面的角度,刺向对面稳坐在石桌上正斟茶的一道浑厚背影,那男子望着正方形石桌上雕刻的横竖十九纹路,抬起食指与中指,被夹在中间的一颗黑子“倏”地飞向西方,半空中正与那女子刺来欲偷袭男子后心的雪剑相接,铮铮一声剑响。
棋子落地,剑身却偏了三寸,那男子趁此时身形一转,衣发兜着风声利落地落了地,双指弹琴弦一般敲向在袭向自己咽喉的长剑剑身上,雪剑流光便琴弦般的一阵清凌凌响声,男子忽回眸一顾,与那女子错身措手一个交互的平行横飞,二人双双落在了东西两侧,女子立身在方才男子执棋子的不远处,看着地上除了方才的一颗黑子,还有一颗白子,不服气地撒娇道:“我不管!师兄要耍赖我便告诉师父去!喊他老人家来评理!”
男子闻言,将脚往回一收,虽劈手夺了那剑,剑锋却收向自己,静立在原地笑她道:“分明你自己学艺不精,还要怪师兄。”
“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取我的剑,偏偏还要同我这个小小的女子来计较分毫,你羞不羞!”
秦执满目清光如水地落在她身上,却反笑道:“哪里来的歪理!”往前走了几步,右手落在棋盘边缘扶了扶,又下白子,亦不回头亦不追身后师妹,只是补说道:“天下的女子皆有立身之本,怎么身为女子,为了得到男子的一眼可怜眷顾,却要屈居人下了了一生了不成。”
女子闻言,方才走出十三步的一双土粉色绣鞋滞在天成的泥土地上,望着脚底生土的黑色,她收了声:“中州从没有你这样的男子,我是说......”她顿了顿,似觉得对他不恭敬,改了口:“中州从没有你这样的人......会不说大道理哄女孩子自轻,也不会千方百计地逗引女子情窦......”
秦执柔和的眸光闻言静冷下来,将执子的手背于后身:“这并不难。”他徐徐说着,徐徐复向棋盘落了一子:“只要生在凝州府,寻一个足够上好的人家,有万千束缚比着你身量让你去屈膝......”轻吟一般,他细声柔缓地道:“这对于万千凝州男子来说,都是寻常事。”
“这对于千万九域的女子来说,也是寻常事。”颜青榆往上抬了一眼,微微抬起的眼皮忽而又不敢看他,颇有些情怯地解释道:“我是说......秦师兄的人品不同流俗,并无讽刺挖苦你之意,你......”她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陡然想起了紫宫之中那尚未娶妻的皇帝,顿时住了口。
“你要说我什么?”秦执执剑往她的方向走去,平声:“话要说完人也要尽意,不尽意如何开心呢?”
“我是说......”颜青榆略有些小犹豫,却看着秦执愈加临近的身影,不由闭着眼大着胆子,喊道:“你是我从前所见过的,最合礼仪的君子!”
“君子”二字,隔着经年如雾如纱如幻梦的岁月,在此后数十年中,几曾夜夜打进他的心里,如针如刺一般日日地提醒自己,他自此记住了颜青榆的话,对着中州的君子约束,重将自己旧时却刻刻不耐烦的闺中礼捡了起来,取其精华弃其糟粕,重将自己尝试着培养成一个符合中州传统礼教的如玉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