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书阁的风温暖地从地上包裹上他的腿脚,令如今尚有几分朦胧在梦中的黄意怜有些贪恋这样久违的温度,可却知道,连这里也不能留太久了。
天子与黄勾彼此心照不宣地对了一眼,接着黄勾回道:“是,这都是手底下的人懒怠至此,不情愿办差的缘故,奴婢回去定然好好地修理修理。”言罢退后几步,一伸手,便将仍垂着头跪着的黄意怜拉起来。
黄意怜有些踉跄,本意是跟着黄勾趋身退去,微微躬了躬身子,才发觉腿脚似乎都有些不受自己的使唤,原想着往后撤,未料想仅此一步,剧痛便沿着发肤皮肉一瞬间穿到了心口,他心底默然抽了一口冷气。
既然皇帝没有准他的请,那么便是没有给他延医的意思,此刻若是再求,便会令黄意怜觉得自己竟当真做了这天子的奴婢,宫中的舍人。
他于是攥着一把断裂不堪的骨,忍着皮肉底下千百道剧烈至心肺震颤的剧痛,连同脊背处那根已险些穿出来的腰上骨一起,将一切情绪咽下。
血水不一时顺着袖管儿浸透了黄意怜晨起之时才勉强挂在身上的外袍侍衣,黄勾眼尖地瞧见他外裳小臂处透出了一点斑驳血迹,急忙走上去,假作扶持人,手底下却将他透血的外袖子攥住,谨慎地嘱咐他道:“紫宸殿素来是百官朝会罢了,议政理政之所,陛下素喜清净,咱们这样的人,可不要轻易玷污了圣上之眼。”
热血未能落地,黄意怜朝后踉跄了微微一步,自己站直了身子,拂开黄勾紧攥着自己的那只手,自个儿捏住袖管儿,敛声低气道:“内廷礼训,奴婢自当谨记。”
冷风隔着重帷,吹送来天子催行的话,话说完了,云襄挥挥手命二人退下,搁下一句:“若是太晚了,便不必回来复旨了,只将人安置妥当罢了。”
黄勾背着身回了声是,跟着又抓住意怜染血的那方袖子,使蛮力十分地拉扯着他的袖子,将黄意怜无力的身形狠命地拽出了紫宸殿。
日影将人意拉得很长,出了紫宸殿外门,黄意怜抬眸看了眼天上暖融的日光,耳边听见一名小太监走来,对黄勾礼敬道:“黄内侍,早啊。”
“你好啊——”黄勾极尽和蔼地应了一声,望着人远去的背影叹道:“咱家入宫十三年,才提领了内廷司并中书省两处的总管差事,手底下这帮小子们,却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不说别人了,便是昨夜出去的李戚然,现下在星霰宫,都能够忘了来给咱家请安了——”话一说完,咧开嘴对黄意怜笑道:“走过这段路,再往东行便是中宫所,陛下的紫宸殿居中,咱们往北去,便是内廷司与中书省了......”
才走出没几步,迎面撞上来一位身着嫩青叶颜色长衣,宫装紧裹,头上两边攒了两个团丸髻,又自髻心各自垂下两绺儿头发来的女子,转入紫宸殿内。
“她叫叶青,造坊司的人。”黄勾两道眸光如线一般追着紫檀深入殿内的背影,似乎极不放心这个小姑娘似的,将要抬脚追过去,手底下猛地感触到黄意怜的身子倾身往前一沉,忙给扶住了,耳边嚼舌道:“太医院的医者都是专供内宫里主子们的,咱们这些个奴婢,纵是死,也不能碍了主子的眼,要死得远一些......”
皇帝寝居的紫宸殿内,叶青福身一礼,口称道:“启禀陛下,前儿个御前要的驱蚊香早先被中书省借用过去了,今日还回来,问天子还要不要?”
云襄有些倦意,闻言了然地回以一笑,却道:“他们中书省的大人眼见得要越过朕了,这香要不要有什么要紧,”跟着瞧了下手垂立着不曾发一字的颜时,揶揄道:“没瞧见朕为了处置中书省的人与事,特将这正三品上的颜大人给晾在此处,教人家也不痛快了吗,你来,究竟是为的什么?”
天子之眼峻冷如针,一眼即看透叶青并不是专为蚊香之事来的,叶青手提着自己二等宫女服侍的软襦下摆,跪下来禀:“三年前自从奴婢落了籍,便发落在造坊司,与一众小宫女们同住在侍人下房,睡大通铺,是一年前奴婢给陛下来送岚州上好的珊瑚红玉瓶子,又升了二等使女,明锐姑姑这才教拨给一间小房屋,交由奴婢与白桦、紫檀姊妹三人同住,因昨夜一夜未等到白桦归寝,故想来陛下处追问一问。”
白桦原是中书省下,李烨的对食娘子,叶青并不欲挑拨这一层,只隐约着说了一句:“听人说......此人似乎去了中书省,想必或是由李烨李副使处招待。”
“那便唤李烨过来,朕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