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盛襄的声音空灵而低沉,像是化亿万年无声的宇宙为池,再往池水中投入一颗星星,从此激起了世上第一声水花,池水活了,渐渐地,又回归平静。
声音的主人,慷慨满足了他的请求。
黑暗吞噬了一切,水声从下方传来。盛襄被吊在水面上方,像一条搁浅的鱼,僵硬地扭动身体找寻适宜的环境,蹬蹬腿没着落,又被一双手臂从背后禁锢。
“啊!”
那诡秘的致幻气息再次席卷,被困在臂弯之间的时间好似调了个头,让盛襄变回了弱小的孩子,全身心地依赖着供养者,连同恐惧也变为某种来自灵魂的震颤。他仰着头,伸出一截舌尖,宛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发出沙哑的唉叫……汹涌的热意自内而外满溢,一张口岩浆就要从腹中喷出来!
盛襄脑中瞬间闪过很多画面,但都没能描绘出真实的一幕。
怪物的身体介于少年与成熟男子之间,一双亮得出奇的金瞳,银发如同星河倾泻而下,浅蓝色的萤光粒子在发间轻盈跃动。正用赤忱的眼神注视人类的身体,犹如进行一场严谨的勘探。
数条半透明的触手自怪物的脊椎向外延展,其中最粗壮的几条一直深入水底稳固底座,让躯干像是悬浮在半空。外围还有一圈最轻、最薄的须状触手,看上去不那么真切,如水月镜像,无心去来。
祂缓一抬眸,竖菱形的瞳仁颜色略深,呈琥珀色,隐约散发着曦光。震慑黑暗,穿透虚无,盛襄察觉一道教人战栗的凝视,不由一怔。
“救命!”
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盛襄提上一口气来,向唯一能帮助他的生命求助。
怪物的信息素彻底侵入了他的大脑,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陷入一种濒死般的失控中。
再一次,他的请求得到了满足。
祂低头咬住盛襄的后颈,伴随着一阵刺痛,尖锐的犬牙将安抚性信息素源源不断地注入Beta退化的腺体内。接受到高浓度的信息素浇灌后,呼吸恢复平稳,Beta逐渐从那种巨大的迷失感和燥热中平复。
随着神志清明,盛襄很快意识到紧贴后背的坚硬肌肉下既没有心脏的跳动,也没有呼吸的起伏,他想要躲开,只是略略挣扎,那双手臂便松开了。转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上了他的双腿……
是触手。
柔软的触肢承载着盛襄全部的重量,轻松将他托起,连带他高悬的心也落在了实处。
“你、你好。”盛襄的心狂跳不止,未知的生命就在他的身后,而他竟然在主动进行一场跨种族的世纪交流。或许是这种气味麻痹了痛感,盛襄说:“伤口不疼了。谢、谢谢……”
尽管存在幻听的可能,盛襄还是无法对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名字的“人”产生坏的第一印象。
话音刚落,越来越多的“东西”缠上来,本来只是支撑双腿,不一会儿就有几根爬到了胸口。这些小东西贴在皮肤上的触感像是果冻,盛襄想象它们就是那个雪夜看到的那些萤蓝色触手,是乖巧可爱的模样。只是相比那时被手指一碰就缩回去的羞涩,现在的它们似乎有点太自来熟了……
吊起的身体蜷缩、伸展,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颤动。
其中一只小触手从他的衣领中钻进去,正要继续兴风作浪,下一秒,全体触手都如同被揪住的猫尾巴,瞬间停下了动作。
在无声的警告中,三秒内,它们从盛襄的身体上退去大半,仍有几只叛逆的小家伙还鬼鬼祟祟藏在盛襄腿上伺机而动。
那个声音道:“滚。”
盛襄愕然:“嗯?”
声音威胁:“剁了。”
原来是在对触手说话……祂真会剁自己的手?盛襄想到那样的画面,笑了一声,而后礼貌地托起其中一只小触手,像和小狗握爪那样上下摇了摇。
“跟了我一路,不妨认识一下。我是肖恩,你是谁?”
怪物收回了全部的触手。
“我想知道,你是谁?”
长久的沉默让盛襄误以为自己问了个多么艰涩的问题。
少时,祂问:“忒修斯之船。”
每个单词的发音都无比精准,鲜有吞音,反而显得不那么自然。
但这嗓音穿透到盛襄耳膜里的时候,清幽冷冽,让盛襄觉得十分舒坦,不禁被这嗓音吸引,反倒忽略了怪异之处。“嗯?”
这是一个著名的哲学命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零部件随着时间推移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零部件都不再是原来的了,现在的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我吞噬生命,融合它们,变成我。我是很多生命的替换品。”
——完全是孩提式的答案嘛。要是问一百个成年人“你是谁”,得到的答案将关乎社会属性或是个人身份,总之不太可能将这个问题理解为“自我”的意义。
“针对事物的话,根据事物内部的元素结构关系是否变更、时空关系是否延续来判定事物有没有改变。而人不一样,延续的思想和记忆决定了‘我是谁’。你的思维能力决定了你就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不是什么替换品。”盛襄深呼吸,“该怎么称呼你呢,先生?”
“你说话,我得听到。”
话虽如此,让人家帮忙又不带主语难免听起来像使唤人。盛襄又问:“那我可以暂时称呼你为……奇迹吗?”
无论是外形还是身份,怪物对盛襄来说都是一团迷雾。只因没有感知到恶意,称奇迹而非怪异。
这个怪物的信息素竟然可以让本身对信息度不敏感的Beta反应激烈,盛襄不是深思熟虑的脾性,直截了当问:“奇迹,你能闻到我的信息素吗?你觉得香吗?”
按照兰登的信息素1比1定制的硝烟玫瑰,盛襄临走前将信息素溶剂打入腺体,最长可以在体内保留1个月,他不信会有Alpha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