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星辰。”
雷克尔墩大学废墟的墙上,一面写着“真理无边”,另一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霍尔曼陆战一师于上午十点对雷克尔墩城镇中心施行轰炸。
阴雨绵绵,墙上的校训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焦灰。
岳庸白伸手一碰,高温灼烧留下的焦壳轰然倒塌,文字瞬间化为满地灰烬。
“四区恶种已清理完毕,指挥官。”年轻的军官健步走来,手中的枪杆还冒着过度使用的余烟。
“穆野。”岳庸白问,“幸存者里有多少人感染?”
“来不及清算。”穆野语速稍急,“优先排查了前线士兵,疑似感染人数为八百六十。截至今天早晨已收集四百多份血液样本,还在继续检验。最近的、有基因检测仪器的医院在两百公里开外,预计最快四天才能拿到第一批结果。”
“太慢。”
“雷克尔顿是老牌保守区,只有一台检测设备。同时由于没有开通大数据互联,检测结果只能靠人力传输。”
“……”
岳庸白望向地上的灰烬。
脚下曾是一所文理学院。在理工类高等院校被限制的三十年里,人文艺术得到了空前的复兴,苦难中诞生出无数文学家与艺术家。
同期,全球兴起反技术风潮。
在保守区,人们将灾难的源头归因于过度的科学发展和现代化的弊病,相信恶意病毒的源头是大国博弈下的生化实验泄露,而核聚变武器又加剧了星球环境崩溃的速度。
“今晚收集担保人名单,明早开始清洗。”
“是。”
与恶种作战,预防血液感染至关重要,前线战士的制服均采用特殊纤维制成,并全程佩戴护面。
但再坚韧的防护材料也扛不住枪炮,士兵身上一旦出现伤口,都算作疑似病例。在感染高发区,检测的速度往往赶不上畸变的速度,为了避免军队内部出现恶种,疑似感染者都要执行“清洗”。
特殊情况下,强制杀死战友的法律无疑会动摇士气。于是另一种担保缓刑制度迅速在军中建立。倘若感染者找到了愿意为其担保的正编军职人员,就可暂免一死。担保人在发现感染者有畸变迹象时有责任及时上报,如果未及时发现导致感染者畸变,情节严重者,担保人同罪处死。
此外还有很多要求,担保人必须有与感染者相当的身体素质,以免被畸变的感染者轻易反杀;担保人不能是感染者的亲属;担保人与感染者一同受到严格的活动区域限制……总之,将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放在别人的赌桌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穆野结束对讲机传讯后,对岳庸白道:“那次,谢了。”
原来在半年前,工业城沦陷,典狱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手操持的城池于大雪中覆灭,囚犯和工人几乎全灭。穆野心灰意冷,回到霍尔曼基地报道后辞去官衔,加入了死亡率最高的先锋陆战队。
敢死队就这样多了一名叫穆野的新兵。
在一场战役中,穆野负伤,同样是资源紧缺,检测人数过载,按照“宁错杀”的原则,来不及检测的伤员将被处枪决。
穆野确信伤口没有接触恶种血液,可他早已不是军官,不能也不想争取法外容情的机会。
然而,就在执行枪决前,彼时任战场指挥官的岳庸白认出了他并选择为他担保。战后穆野的检测报告发出,证明他确实没有感染。
从那以后,两人逐渐建立了崭新的合作关系。
-
岳庸白突然举枪喝道:“趴下!”
子弹冲破雨幕,射向二十米外的目标。
刹那间,大量黑褐色的血液飞溅出来,狂风暴雨般喷向学校礼堂的每个角落,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穆野猝然抬头:一只三米多的巨型水蛭黏伏于天顶,火力攻势下方才落地。定睛一看,水蛭腹部呈淡黄,背部黝黑,环节链接处竟生出八对人腿!
那些深肉色的怪异人腿犹如被强行拼贴上去的劣质PS,行动速度却极快,瞬息间近在眼前。
“这家伙哪里像受伤的样子!”穆野吼道。
冲锋枪火力巨大,就这样还能在一阵血雨后满血复生,还是碳基生物吗?
“那血雨可能是水蛭吸的血。”岳庸白绕到顶梁柱后面,水蛭一个摆尾,柱子摇摇欲坠。
“放血来抵伤害?还能这么玩?这怪胎是海绵吗!?
“诱它撞房梁!”岳庸白说完,两人分头行动,怪物不避障碍物,在学校礼堂内横冲直撞。
轰隆!
只听一声巨响,礼堂一根受力柱被撞断,穆野翻身跳出窗外,几秒后房梁彻底坍塌,将恶种压在了建筑的废墟中。
两人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一般,好在都及时逃了出来。
“昆虫恶种?不是吧,以昆虫的灵智,不可能畸变。难道是个人畸变成了水蛭的样子?”穆野打开护面罐了一口水,喉咙口酸苦无比。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逐渐瞪大——“它的身体里、当真有人影!”
“人类畸变后与水蛭融合的共生型恶种。畸变后生吞活人,人体直接在恶种体内变异,与本体共生。”岳庸白取下背后双刀,丢了一把给穆野,“它吸的血能用作防御,连轰炸都没能炸死它,子弹怕是也没用。”
说起共生形恶种,穆野第一个联想到雪原里的监狱——那座扭曲的监狱吞噬一切活物炼成真正的活地狱。
穆野将长刀还给岳庸白道:“别这玩意儿我只在电影里见过。”
现代长刀所用的材料自然是高科技合金,只是使用原理还是和冷兵器时代一脉相承。
“现在,试试物理切割。”岳庸白左右手各执一柄长刀,确凿道:“等它钻出来后,我从环节处把它切片,你配合我,把切片炸烂。争取二十分钟结果。”
穆野一边调试狙击镜,一边问,“为什么是二十分钟?”
“赶时间。”
“呵,指挥官。”虽然叫的是职称,但穆野嘴角早已挂上了那副混熟了后吊儿郎当的笑,“敌方巨型水蛭共生恶种,我方战力两人。除非你赶着点结婚,否则我不能应。”
岳庸白:“五点有约会。”
穆野的嘴角难以控制地抽了一下:“你?约会?这里?”
人物、事件、地点,哪一项都不太对!
“线上。”
穆野倒吸一口冷气,“二十分钟是吧?”
来了!
看似柔软的怪物如同一条地龙,摧枯拉朽地从废墟中钻出,横空在两人中间的土地里探出来,紫褐色的血色粘液从重重叠叠的口吸盘中喷薄而出!
两人的制服顷刻遭殃,尤其岳庸白的目镜上也蒙上一层粘液。
穆野反应极快,打开腰间军用水壶,往岳庸白的目镜上一泼:“我左你右!”
长刀相互擦过刀身,迸出灿烂火星,电光火石之际,岳庸白子弹一般冲出去,刀刀如电。行动间昆虫环节处没被坚硬表壳覆盖的地方暴露出来,岳庸白数刀斩落后吸盘,可本已离体的环节竟然还与本体连着一缕缕滑腻的细线,犹如活动的触手,越来越多在断裂处滋生……
砰!砰砰!二十米开外,穆野在断水泥板上架起机枪,将后吸盘炸成肉渣血块后,那些细线也随之消失。
失去尾部的恶种晃动身躯,一头扎进乱砖地里。
安静了大约十秒,穆野忽然感到脚下犹如地震,来不及撤回枪托,立足地竟被破土而出的水蛭冲破。废墟之下已被挖空,黑洞洞一片,穆野右手下意识找到支撑点将机枪打横架住,堪堪悬在半空,恶种那张拥有无数尖牙的吸盘口器隐隐在洞口露出真容……
水蛭竟然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改进攻为偷袭,并准确判断出远攻的方位。
“艹!总因为丑东西的模样而忘了这是人变的……”穆野蜷起长腿,右手因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而剧烈颤抖。
人变的……穆野大声问:“喂,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才会变成这么丑的虫子?”
水蛭发出了尖叫般的无意义声响,体内的人头也同时发声,构成一场恐怖合声。由于水蛭的足分属不同的共生者,有的腿正想要抓住穆野,有的腿则想要爬出地面。穆野无情嘲讽:“我猜……你生前也不过是一只家庭和社会的吸血虫吧。可怜的、可恨的、烂泥地里的虫子!”
刹那间,岳庸白已飞身跳进地洞,双刀在空中打了个空旋,连续斩断水蛭左侧的四条腿,刀刀见血,狠辣迅捷。
仅失去一侧足的水蛭略难平衡硕大的躯体,摇摇晃晃地要缩回洞中。
“还能打吗?”岳庸白踩在水蛭身上之上,一刀刺进靠近口器的环节处,倒像是把长刀用作那串牛蛙的叉。
“废话!”穆野一个翻身,头颅距离满是吸盘的口器边缘仅有一拳距离,也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经验丰富,他的双腿呈剪状,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勾住一根被炸弯的管道。呈倒挂金钩姿势,核心发力,腰腹弓起,抬手将机枪对准口器,急扣扳机!
随着那诡异的人声尖叫合奏越来越轻,地下终于没了动静,片刻后,腐蚀性的体|液软化了硬壳,巨大的躯体化为一滩血水,而它刨的坑倒成了天成的棺材。
岳庸白将倒挂的穆野捞起来,穆野还没站稳就先为坟头添一脚土,解气地笑了笑:“岳就一点和我合得来,杀恶种的时候,比起想让自己活,更想让敌人去死!”
近三个月来,穆野在岳庸白的陆战队中表现最为出众,升为校官,尽管比不上昔日有行政权的将官军衔,但靠战功一点点挣来的声望,总是更牢固。
岳庸白的作战风格冷静周密,会预先想好多种方案再逐一计算最优解;而穆野更依赖直觉出奇制胜,也擅打通各方关系;两人是战场上的不二搭档,又因年龄相仿外形出众,被誉为“胜利天平”。
“胜利天平”掀起了全球狂热崇拜的浪潮。
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真正的天平一边是“名”,一边是“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