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客啦!
小十七激动地起身,“欢迎光临!”
没瞧见人,迎面而来却是一大捧白色花束。
根茎翠绿粗壮,大片花瓣圆润洁白,在门推开那一刻,将整间茶室注入一股热带岛屿的气息,清冷萧瑟一扫而光。
小十七一愣,她飞快扫向吧台内侧相框,这是同一品种?
“你好!”
花束后传来的嗓音温婉动人,小十七探头望去,好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庞!
面前妇人肤色皙白,眼若桃花,身着一件白色羊绒大衣,燕麦色高领内搭,颈肩处环绕一串珍珠项链,高贵而典雅。
妇人微微一笑,看得小十七不觉失神,这妇人并不年轻,可岁月却舍不得在她脸颊留下痕迹,她气质端庄,举止优雅,比那些花枝招展三天两头来纠缠师父染烫头发的年轻姑娘耐看得多。
小十七暗想,要是我四十岁时能有她一半美,我就去庙里磕头吃斋一个月!
“请问,您想……?我们家的菠萝包很好吃!”见妇人望向菜单,小十七试图推荐。
妇人注视着菜单上鎏金小楷,似在喃喃自语,“没有咖啡呢。”
小十七同样不解,余叔平时也煮咖啡,为什么菜单上没有呢?
“呃,呃,奶茶也好喝。”
妇人环视茶室一周,笑问道,“他不在?”
“谁?”小十七问出口,才恍然她并不是普通顾客,于是匆忙指向隔间,“在,在里面。”
说话间隔帘被挑开,余舟恰好迎面走出,他手捧一杯热奶茶,撞见手捧海芋的司妍,面露惊讶又在预料之中。
“怎么?不欢迎?”司妍扬眉。
“不是。”余舟笑以回应。
“我记得有人说,开业时请我喝咖啡。”
“当然,你先坐,稍等我。”余舟走进吧台,将手中奶茶递给小十七。
小十七愣在原地,受宠若惊,“给,给我的?”
“嗯。”余舟好似根本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吧台忙活起来。
小十七双手捧住奶茶杯,退回至吧台后,眼珠却溜溜儿地朝外探,余叔在江城还有朋友?还是个那么漂亮的女人,实在让人忍不住遐想。
司妍走到靠窗的位子,安静地坐下等待,而此刻吧台内却像音乐会般生动而热闹。
最先登场的是一只银色锥形滤壶,壶口铺上一层滤纸,铜色细嘴手冲壶灌上热水,咖啡粉如霜雪般细腻洒落于滤纸之上,热水从细嘴壶中汩汩流出,滤纸中咖啡粉末咕嘟咕嘟冒起泡泡,浓郁咖啡香气顿时弥漫而开。
窗台下,白色海芋静置于桌布上,妇人专心地看向窗外。
余舟将咖啡端至桌前,转身去操作间取出一只菠萝包。
“开业大吉。”司妍笑着将花束轻轻往前推。
海芋热烈,白色花朵株株饱满,余舟一时有些眼花,他抚住额,好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马蹄莲?”
“我以为你们喊它海芋。”司妍目光流连在花束之间,如同它是一位旧友。
“江城很难买到。”闲来无事之时,余舟也逛花鸟市场,但没有一次见过马蹄莲,他叹道,“你运气真好。”
司妍不以为意,她淡淡道,“花店有个朋友,托她带了一束。不过这是热带植物,并不适合江城。”司妍顿了一顿,问道,“云州很常见吧?”
“是的,山谷里,小溪边,到处可见。”余舟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离开云州小半年,故地的一花一草都能在不经意间让他触景生情。
司妍的语气依旧像在谈论旧友,“云州的凤凰花也多,行道两侧,凤凰树成排,火红一片。”
余舟淡抿嘴唇,笑道,“是啊,有时候多到让人生厌,云州明明有那么多种花呢。”
“凤凰花开之前是木棉,木棉之前还有凌霄,云州的花都是红红火火的,很热闹。”司妍左右环望,笑道,“不像江城。”
余舟揉揉眉心,“你对云州很熟悉。”
“去过几次,”司妍转向窗外,声音变得很轻,“有个朋友,在云州定居。”
“云州……”余舟垂眸,好似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司妍好似望向远处,目光迷蒙,声线流露出无限可惜,“当初,她选择去云州时,和所有人吵翻了,我们都不理解。”
余舟抬起眼,“为什么?”
“那时候,云州还只是个小渔村,”司妍说得委婉,鉴于对方是云州人,她礼貌地留下几分情面。
倒是余舟自嘲地一笑,“二十年前云州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渔村。”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司妍怅然,“换做是我,根本没有勇气。”
余舟默默转向窗外,马路上没有车,没有行人,甚至没有一片落叶,时间大概被冻住了。
“可惜,得不到祝福的爱就像缺少阳光的植物,迟早是会枯萎的。”司妍的语气漠然而悲伤,如同在陈述一个令人心痛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余舟的目光慢慢移向司妍,他凝视住她,语气加重,仿若要让她确信,“榕树阴生,照样枝繁叶茂。”
“榕树,喜阴吗?”司妍愣住。
“成年后的榕树并不喜欢阳光,”余舟淡淡道,“相反,它们需要阴凉的环境避免灼伤。”
司妍的手伸向咖啡杯,似在沉思,片刻后,她摇摇头,“不喜欢不代表不需要。如果真的不需要,后来的她也不至于那么痛苦。”
“后来的她,过得不好吗?”余舟唐突地问。
“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司妍话未说完,她黯然地垂下眼眸,言语中尽是悔恨。
余舟没有再问。
司妍捧起咖啡淡抿一口,好似咖啡热度可以治愈或是温暖。
一口入舌,司妍眉心忽颤,她忍不住连啜几口。
透过杯中升腾而出的热气,司妍望向余舟,男人如同一座荒凉的岛,沉默不语。
咖啡的温度好像真的融化了心中寒凉,司妍面色舒缓了许多,她笑着指向碟子上的菠萝包,“我总是会想起这个朋友,她说这是云州最好吃的食物。”
“她眼光很好。”余舟淡笑。
司妍环顾四周,“你这里并不像茶室,云州的茶室都很热闹。”
“是因为我太太,她一直想要一间小咖啡馆。”提起太太,余舟的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那,为什么不是咖啡馆?”
余舟笑了,“因为她白天一喝咖啡晚上就睡不着,夜越深,她越兴奋,像一只松鼠上蹿下跳,闹得我头疼。”
司妍怔住,她从未见过这般沉醉的笑,那一抹甜蜜从对面平和温存的中年男人唇角漾出的那一刻,好似陈年老酒忽然打翻,醉了一地。
“后来我便改煮奶茶,用路易波士茶作为茶底,因为不含咖啡因,晚上她睡得很好。”男人好似完全沉醉在回忆中,眼角写满了温柔。
“你太太真幸福。”司妍羡慕着说。
对面男人低下头,司妍不再能看清他的面容。
窗外阳光很好,穿过窗户温暖地铺散在桌上。
司妍捧起咖啡,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倒在沙发上。右脚脚踝处忽然感到一阵酥痒,寒意猝然袭来。
她低头去看,原来脚伸进了桌布里侧,脚踝肌肤正好摩擦到红白桌布流苏边缘,滑滑的,痒痒的,而桌布内侧未被阳光直射,即使室内打了暖气,温差也十分明显。
餐桌下,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暗。
光为了来到地球可以跋涉上亿公里,可是却连一张轻薄的红白桌布都不能穿过,有时候,不管多努力,都是徒劳。
司妍将右脚抽出放在桌布外,还是有阳光的地方暖和。
“嗡嗡嗡”
包里手机震动作响,司妍放下咖啡,打开手机接听。
“怎么了?”
“马上就走?”
“去几天?”
“行李呢?”
“半个小时?”
“我不在家呢。”
司妍皱紧眉头,手伸向桌面咖啡杯。
“知道了,回去帮你准备。”
司妍将手机扔回包里,本欲抓住咖啡杯的手在空中转个弯拐向手拎包,“我得走了,抱歉。”
余舟起身送客,“有空常来。”
“下次我能试试路易波士茶冲的奶茶吗?”司妍突然回首问道。
“当然。”余舟淡笑。
余舟将司妍送到门口,白色大衣一路小跑过斑马线,奔向停在巷子斜对角的一辆白色轿车。
司妍发动引擎调整方向正欲离开时,余舟气喘吁吁地跑至车窗前,将一只纸盒递给她,“带回去尝尝。”
白色轿车驶离花园路转盘,余舟回到茶室,迎面正碰上小十七八卦的目光,她瞅瞅余舟,又瞧瞧奶茶。
余舟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你这是红茶,提神。”
“我,我好无聊。”小十七小声地说。
余舟绕进吧台,从书底下抽出一叠白纸,淡淡道,“年轻的时候,有选择是件幸福的事。”
小十七不解。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小十七怔怔地看着余舟提起铅笔,笔尖朝下竖立于稿纸之上,食指轻压,再向前用力一弹,铅笔飞出,留下一道淡淡痕迹。
小十七拍手笑,“余叔你们也玩儿这个?”
余舟捡起铅笔摆正,继续道,“这里没人,你可以听歌,可以看书,可以写字,可以画画,可以玩坦克大战,也可以好好想一想过去和未来……”
小十七似懂非懂,她趴在吧台上左看看右望望,最后目光停在白色花束上。
原来它叫马蹄莲,花瓣洁白饱满紧致又充满韧性,气息生猛了无甜香,和玫瑰百合之类的花还真不同。
云州,是座怎样的城市?
外面的世界,和江城不一样吗?
片刻后,小十七将马蹄莲抱至吧台,默默地捡起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