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刻,阳光正浓。
市民广场的长椅寥落坐着几个为补维生素D而来晒太阳的老头儿老太,他们静谧无语,人工湖旁推着婴儿车遛弯的年轻妈妈舒适惬意,画风比较乱的属于那些才刚学会走就恨不得撒丫子疯跑的小崽子,他们一跑起来身后紧跟一群处于十级警戒中的妈妈婆奶,惊得喷泉旁满地找玉米粒吃的笨鸽子扑棱起翅膀到处乱飞。
因为工作日的缘故,人也不算多,整个广场显得空空荡荡,唯独U形池旁,聚集着少量人群。
一道红色滑板耀眼飞过,弧线圆滑平整,落地时发出清脆声响,引得一群蹒跚学步小屁孩儿热烈鼓掌,“哇,哥哥好厉害!”“哇,哥哥会飞!”
不知何时,小屁孩丛中出现了一张俊秀的面容,年轻妈妈们疲惫的脸上顿时异放光彩,少年视线紧随滑板,嘴角微微上扬,跟随幼崽们连拍两巴掌,“哇,哥哥好棒!”
瞎起什么哄!
许清晨隔空刀他一眼,脚下用力一踩,反向跑了。
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正是方南山。
直至广场边缘,那抹鲜红才极不情愿地掉头,方南山隐隐感到一股怨气杀了回来。
一个完美的横刹外转,许清晨黑脸停在方南山面前,一副老子心情不好,别来烦老子的模样,“你来干嘛?”
方南山当作没看见,笑容可鞠地说道,“来找你。”
许清晨盯住方南山,沉默了一瞬,说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那点儿了无头绪的蛛丝马迹在脑中盘了一中午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说,许清晨干脆重力侧倾压板,作势要走。
方南山没阻挡,他环顾四周,找了条弧形石凳兀自坐下,像是累极了,“你滑吧,我坐会儿。”
许清晨已滑离几步,却被他疲惫的声线拽回,方南山的脸色算不上好。
许清晨长腿止住滑板,停滞了片刻,然后单脚踩向板面前端,伸手一捞,将滑板收入怀中,他走回方南山面前,压低声音极不情愿地问了句,“你,不会跑来的吧?”
方南山抬起脸笑了笑,毫无预兆地对上许清晨下垂的眉眼。
许清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车呢?”
“被赵慕辰借走了。”方南山憨憨笑道,他凝视着许清晨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解读出什么。
“我看你的脑子也被借走了!才从医院出来,怎么?又想躺回去?”
小嘴还能叭叭,看来不是大事,没准儿是被某个不长眼的家伙惹到,搁这儿生闷气呢。方南山心里有了几分底,他仿若无事地朝右侧拍拍,示意许清晨坐下。
许清晨可没完,他如同司妍附体,唠叨地没完没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爱惜,作死啊?”
“你要再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看谁管你!”
方南山可怜兮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他生得清秀文静,此刻做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乖小孩模样,看得许清晨一时间也没了脾气。
“下次不跑了。”方南山仰着脸,惨兮兮地皱了皱鼻子。
许清晨垂下眸,闷声哼了一声。
方南山舔笑着又拍了拍石凳。
许清晨背对方南山,老不情愿地在离方南山一臂之距的位置贴过半个屁股,方南山将他往身边一扯,笑道,“给谁留位置?”
“女妖精。”许清晨一脸黑。
方南山大笑出声。
居然还有脸笑!
许清晨正准备开口臭骂,围观人群中一只人类幼崽忽然撅着屁股三两步跑至他面前,奶乎乎的小手拍拍许清晨的膝盖,又朝U形池上空一指,“哥哥你不飞了吗?阿宝想看你飞!咻——咻——”
许清晨看向碗池,眼前倏然闪现一道凌空飞越的俏丽身影,他弯了弯嘴角,抱歉地说,“小朋友,哥哥飞不了那么高,哥哥,还不会。”
小奶娃亮晶晶的眼黯然失去了光彩,他拽拽许清晨的衣袖,着急地说,“哥哥不会不要紧,哥哥可以去上学,妈妈说学校什么都教。”
许清晨两眼一黑,很想告诉他,哥哥就是从学校逃出来的。
幸亏小奶娃的妈妈及时将他抱了回去,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朝两个帅气弟弟连说好几句抱歉。
围观人群逐渐散去,方南山忍住笑意凝向许清晨,好似在说,哥哥,你为什么要逃学?
“看什么看,老子就逃学了!”许清晨虎着脸扬起长眉,你管老子!
方南山只是默默看着他,他在等,等许清晨将满腹怒气散尽,他才会主动说出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到了他。
可是这一次,许清晨没按套路出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南山两眼,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说说你,丢不丢人?好歹是我们江中玉麒麟,怎么一到雅安那个女妖精面前就成了人家的舔狗?咱们江中没一个女生能入你的眼?”
跑火车跑顺了嘴,许清晨差点脱口而出,余小岛呢,你和余小岛——
所幸,音乐喷泉整点响起,响绝于耳的音乐声和水柱破空而出声及时止住了他。
方南山趁机冷静地想了想,我们不是在聊你吗,怎么扯到了我,差点被你带偏!
“不说我,说你!你为什么球打一半,走了?”
“对方太菜,打得没意思,不想打,犯少爷脾气了,不行吗?”
话是狠,可脸上的表情却遮遮掩掩。
方南山一把逮住许清晨想开溜的心思,目光如炬地紧追他,脸上笑容却温温和和,耐心地在等一个解释。
许清晨被看得无奈,干脆掉转身,面向喷泉。
他有些茫然。
从小到大,他和方南山无话不说,没想到一管药膏竟会让他难以启齿。
或许只是个巧合,余小岛恰巧也有同款药膏,他们俩并没有暗度陈仓。
暗度陈仓是这么用的吗?
可是万一余小岛手中的药膏就是方南山那管儿呢,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们关系很好吗?
许清晨不敢往下想,他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有点儿窝囊,这么个大男人被小小一管药膏弄得扭扭捏捏战战兢兢,连一句话都问不出口,简直是个胆小鬼。
音乐行至高潮,水柱喷向最高空,漫天水花洒落,细碎的水珠反射出或明或暗的光,编织如一张如梦似幻的网,许清晨揉了揉眼,仿佛看见一张明媚的少女身影,脚踩滑板,正从网中央款款向他走来。
他欣喜地伸出手,少女同样笑眼盈盈地伸手回应,然而下一秒,方南山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许清晨一凛,他眨了眨眼,清醒地发现喷泉前什么也没有。
不过他真真切切地知道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方南山见许清晨忽然一颤,打趣道,“太阳给晒瞌睡了?”
许清晨挤出个难看的笑,“没有。”
“你如果不想说,我不问了。等你滑完,我们一起回去。”方南山拍了拍许清晨的肩膀,宽慰他。
许清晨烦躁地看了眼手表,糟心地问了句,“你怎么也不上课?”
“我脑子被借走了啊。”方南山笑。
许清晨又气又好笑,忽然间,一只灰色大胖鸽扑楞楞从两人面前飞过,许清晨下意识抬手扑打,大胖鸽很快被吓跑,许清晨侧转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怎么了?”方南山问。
许清晨拽住方南山袖子猛然一扯:“快看那个人!是不是余小岛爸爸?”
广场中央,一个身着灰色外套的清瘦中年男人正俯身给鸽群喂食,鸽子并不害怕他,它们低头俯啄面包碎,安然自得,一个人一群鸽,像是熟络多年的老友,氛围静谧而自在。
“你快瞧瞧,是不是他?”
方南山没回话。
“嗷,你没见过她爸爸!”
许清晨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昨天茶室开业,余小岛邀请了许多人,连司琦琦都喊上了,可她并没有邀请方南山,由此看来,他们的关系也就一般?
他瞟一眼方南山,乐呵地嫌弃道,“啧啧,看得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认识他。”
方南山摇了摇头,不自觉地用力摁下胸口,那儿,突然跳得厉害。
许清晨心道:“叔叔啊,您怎么还有心思搁这儿喂鸽子呢?您女儿魂丢了,您知道吗?连架都不屑跟我吵,闷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