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外婆去世后,我第四次晕倒。遇见你之前,每一次晕倒我都不希望自己醒来。”
小岛飘入云端的思绪顷刻间坠入谷底,月亮脚边那朵灰蓬蓬的云彩安安静静地伏着,思园内连一片落叶都没有飘下,小岛陡然间感到一阵凛风凌厉割过脸庞,寒意从心尖蔓延,顷刻间淬满全身。
小岛下意识地拽住方南山的衣袖,面色苍白,紧张地说不出一句话。
许是被小岛过激的回应吓住,方南山温柔地抬起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岛的肩膀,“放心,我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方南山的唇角自始至终挂着让人宽慰的微笑,好像春天的风轻柔地抚过。可惜人们从来只念着它的温柔和煦,没人记得它自寒冬披荆斩棘而来,沿路是冰雪严寒刀剑相向。
小岛有时候很好奇方南山究竟是怎么长大的,通常来说,吉祥三宝同款家庭才是养育性格健全儿童的最优培养基,像他们这种缺胳膊儿少腿的残缺家庭,少爹疼缺娘爱,一不小心就容易长出歪瓜裂枣,比如她,泼皮捣蛋脾气臭,云澳湾全员认证;又如余舟,孤言寡语傻天真,云姨亲笔御封;像江中玉麒麟方南山这款慈眉善目,言语间仿若神明垂首的慈悲少年,聂校长究竟是用何种化肥浇灌的?
“我其实想说,你的潜意识并不排斥那张网,你乐于助人,喜欢被麻烦。”
小岛思忖了一刻,这是拐着弯说我——天生爱管闲事?
如此一想,小岛松开了他的衣袖,她攥了攥拳头,剜了那性格健全儿童一眼,哼,还心疼你替你委屈,给你一拳!
方南山没给她机会,他抓住她的目光不肯再放手,他紧紧看向她,仿佛一剂令人镇定的安魂散,“那些能困住你的情感叫做牵绊,你不要恼它,试着去接受它,它比你想象中更奇妙。它能黏住你,或许也能修补好你心里那个窟窿。”
小岛怔在原地,什么窟窿都能补吗?破了很久的行吗?万人坑,也行吗?
礼堂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嘹亮而高亢的响声,打断了小岛思绪。
礼堂的隔音效果理论上很好,但这声音过于雄壮悲愤,让小岛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战场上厮杀到最后一刻才吹响的冲锋号。
安静的礼堂变得嘈杂喧嚣,排山倒海的掌声,起哄的口哨声,夹杂着无数的尖叫与嘶叫,如海啸般滚滚袭来。
“那是——小号?”小岛指向礼堂,她仔细一想,不禁惊呼出声,“是土狗!我们班的土狗!他要表白!”
“表白?”方南山愣住,“王德财?”
“你知道他要跟谁表白吗?”小岛兴奋地着急八卦。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情绪低落地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岛忽地意识到了她对热闹的向往,她嘿嘿笑道,“你说得没错,我是爱看热……阿嚏……”
方南山笑出了声,他脱下外套帮小岛穿好,最后揉了揉小岛脑袋。
南方洋流带来温热的湿气,漫入全身。
“去修个头发吧,我手艺不好。”
“好。”
“到家跟我说一声。”
“好。”
“晚上念《快乐王子》?”
“好。”
“我得回班一趟,你路上小心。”
告别前,小岛喊住身旁单薄的少年,“方南山?”
“嗯?”
“这种胶水什么窟窿都能补吗?”
方南山笑,“你还想补哪里?”
小岛的手突然伸向方南山的心脏,“这里,我希望这里完好无缺。”
方南山瞳孔微微一缩,看似正常的身躯之下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万一心脏中有根线无缘无故地破损,脱落或是断裂了,我该怎么办?
这样的担心如一把锋利的刀不分昼夜地悬于方南山心尖,它张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俯视着少年,紧紧盯住心脏缝合处微细脆弱的每一根丝线,随时准备伺机而食。
小时候,他害怕过。
只不过此类恐惧有如吓死人不偿命的惊恐片,经年日久的观看,早已味同嚼蜡,有时候还能萌生出啃个鸭脖嗑点瓜子就一就的荒唐想法。
方南山有过更深的害怕。
如果他不在了,外婆该怎么办?
这样的梦魇,方南山从未成功逃脱过一次。
像是为了不让梦魇成真,外婆选择了先他而行,那时候,外婆枯瘦的手轻轻地放在方南山热情跳动的心脏上,告诉他,外婆希望这里永远完好无缺。
方南山抬起头望向夜空,清亮的眼眸好似覆上了一层淡淡雾气。
外婆,好像出现了一个人,代替你来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