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斯曾拥有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同桌,在他小学三年级时,女孩因父亲工作变动转学离开了江城。
小高斯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因为她是第一个斩钉截铁同意穿上他手工缝制的白纱裙同他走进结婚礼堂的小女孩。
其他女生都嫌他缝得丑。
高斯盯着空座位发呆时,班主任领进门一个瘦长女孩,头大身子小,像根豆芽儿,不过看上去是斯文的。
小高斯窃喜,上帝还是眷顾我,虽然关闭了一扇门,却没忘给我开一扇窗。
没成想,这是一扇铁窗。
高斯同学从此开启了每日大课间定时放风的铁窗生涯,至于其他时间嘛,他龟缩在靠墙角落,连尿尿都身不由己。
因为这个新来的斯文同桌,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汗毛跟斯文扯得上关系,如果说原来的羊角辫儿是只温柔咩咩小白羊,那么现在这位的属性怕是纯种悍匪。
同桌第一天,便以一记铁拳单方面宣布俩人成功结交为好友,好友的意思就是我在哪儿你在哪儿,我不想离开座位,那你也得老实待着,等我想上厕所时你才能顺道儿跟着解决。
此友谊大道禁止逆向通行。
司琦琦就这么土匪了整整七年。
高斯眯起眼,借着路灯仔细地打量起七年的同桌,比起小学三年级的豆芽杆儿,司琦琦抽条了,身材依旧瘦长,不过和脑袋的比例变得匀称起来,眉眼也长开了,鼻梁挺拔了,嘴.......更忙了,一边要狼吞虎咽地撸串,一边还得见缝插针地吐糟她变身搜救犬搜遍江中无死角的悲惨一天。
高斯忍不住喊她,“吃慢点,别咽死了。”
司琦琦不听,因为说到了关键时刻,她需要速战速决。
“我不过才在你家筒子楼下蹲了一个小时,那瘪嘴老太太凭什么说我是贼?就算我是贼,也不会蠢到惦记一栋筒子楼,筒子楼里有什么啊?”
高斯:“她家砂锅里煨的筒子骨......?”
那瘪嘴老太太家砂锅里煨筒子骨了吗?牙都没了,还啃骨头?司琦琦顿在原地绞尽脑汁地回忆,等等——
“死胖子,居然骂我狗!”司琦琦气得直吠出声,这时她才发现那被骂的家伙已不见人影,她气鼓鼓地张望一圈,高斯正好从前方便利店内撩开塑料门帘走出,手里撕扯着类似包装盒的纸片。
“你跑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学会了土行孙的遁地术......”司琦琦还没抱怨完,一股柑橘味道猝不及防地侵入鼻息,开裂的唇角忽然感到一阵清凉,司琦琦巴拉巴拉的小嘴抽了抽,不动了。
高斯头一次给人涂唇膏,司琦琦抽抽那一刻,他的手也不禁抖了一下,拇指指尖一不小心触到了司琦琦唇角下方冰凉的肌肤。
司琦琦一直以为男生的皮肤是粗糙的,像司平的大手,不成想这死胖子居然细皮嫩肉,温热的指腹光滑柔软而细腻,不知不觉竟抚平了她一身毛躁。
“话说多了,也会烂嘴角......”高斯垂下眼眸温柔地看了司琦琦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用新买的唇膏在她另一边唇角也抹了抹。
司琦琦大脑死机般雪白一片,隔了好一会儿空档,才慢吞吞地指向唇角,问道,“抹了这个,我还能吃烤串儿吗?”
高斯竖起乳白色小管儿对着路灯瞧了瞧,“这不是五零二胶吧?怎么?你嘴巴黏上了?”
司琦琦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一触电傻了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她三下五除二,把剩余的烤串一股脑全吃光了才继续叨叨起图书馆里她怎么吃瓜,余小岛又怎么提醒她留心灵音舞蹈教室......
原来是余小岛,可是她一个才转来江城的外地人怎么会知道灵音舞蹈教室呢?谁告诉她的?还有谁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始末......?
“你发什么呆?”司琦琦捅了一下高斯。
高斯这才回过神,他将小白管收好塞进司琦琦敞开的兜儿里,又拍了两下,顺嘴叮嘱道,“早晚抹一抹。”
司琦琦手伸进口袋装作检查唇膏是否收好的模样攥了攥乳白色小管,塑料管被高斯捏了一路,还是热的,这款唇膏品牌司琦琦认识,超市货架上通常还能找到草莓味,蜜桃味同款,死胖子竟然没选错,挑中了我喜欢的味道,司琦琦心里一不小心乐开了花,决定将关心继续到底,她抬头看向高斯,“说说看吧,今天究竟去哪儿了?”
高斯倒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中升起一团惆怅的白雾,该怎么跟你解释这漫长又奇幻的一天?
先是得知妈妈被高一学生实名举报,教育局前来学校调查,而后他查到了举报事件的来龙去脉,鉴于高主任晦暗不明的态度,他隐约发现教育局前来调查并不只因为“江中某音乐教师课堂内辱骂学生”。
那两个大腹便便的教育局领导征用了一间音乐教室作为询问室,装模作样地先请来当事人陈述事情发生经过,再请来三五个同班同学予以佐证,学生审完后又喊蓝辛前来陈词,教师单方面陈词似乎不能让他们满意,前前后后又有几个毫不相关的老师被请去喝茶。
几番审问下来,两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以为自己是包龙图再世,甚至试图通传谭校长前来听训,结果电话那头只回了冰冷两个字——没空。
听见高主任的声音唯唯诺诺响起时,躲在隔壁教室窗帘后面的高斯不由抻直了脊背,习惯了高主任满校园恶犬咆哮,兀然见他低三下四地说话,高斯不由脑补出电视剧里点头哈腰的奴才模样。
所有头一次见老子变孙子的儿子大概心理历程都是一样的,先是想放声嘲笑一番,你小子也有今天,平时骂我不是很猖狂吗?
但是当他们发现老子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像个龟孙时,儿子多半没了骂娘的心情,他们心里苦涩而复杂,有志气的甚至会生出个顶天立地的想法,想要给老子撑出一片天,让老子的腰杆从此直起来。
高斯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醒悟,他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变得强大。
教室另一侧,在谭校长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的两位领导把满腔怒气撒在了高主任身上,阴阳怪气叨叨了一大堆屁话,翻来覆去无非就是责问江中为何要聘请一位发生过教学事故,或有失师德的音乐老师,这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不可描述的猫腻。
高主任虽然态度卑微,但一言一语句句皆在维护蓝辛,看似无心的话,仔细一琢磨,全是为蓝辛开脱的说辞。
高斯抹了把脸,发现鼻子竟有点酸,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哭哭唧唧的,你还是不是个爷儿们!”
爷儿们高斯被唤醒后,立刻投入战斗。此刻的高斯是理智与智慧的结合体,他偷来高主任的钥匙,很快找到了举报女学生谢灵音的档案,上网一番搜索后他惊讶发现女生妈妈也就是灵音舞蹈教室的创始人对蓝辛及蓝风铃舞蹈教室的敌意非常强烈,同城论坛中许多污蔑诋毁蓝辛的帖子都与她有关,言语之难听高斯简直说不出口。
“你怎么知道是谢灵音妈妈在作怪?”司琦琦奇道。
高斯冷笑了一声,“这个女人蠢的要死,骂也就罢了,还不知道匿名,ID后四位和灵音舞蹈教室联系方式的最后四个数字一模一样。”
司琦琦:“那是挺蠢的,比我妈还蠢。”
高斯:“......”
我当你在夸你妈。
江中校园内,夜巡的高主任脸臭得鬼都见愁,他抄着手巡一路骂一路,连行道树都给吓得瑟瑟发抖,一片树叶都不敢动,整个校园安静极了,只剩下高主任的骂人声叫魂似的缭绕在校园上空:“不得了了这些小兔崽子,被老师骂一句就要投诉举报,要上天是吧?”
“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还能把老师搞走!”
“我还不信我治不了你们!”
“今天要是哪个小兔崽子再搞点什么幺蛾子,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好巧不巧,余舟摇摇摆摆地骑着自行车迎面撞了上来,他正好来接余小岛放学,可是不知道图书馆的具体位置,正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
“那个同学!给我下车!”高主任嚎了一嗓子。
余舟脸色顿变,这把年纪竟然有人喊他同学!
不是他见了鬼,便是那鬼眼瞎了。
眼瞎的高主任气势汹汹地冲到余舟面前,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同学,我怎么喊得出口?
再瞧瞧车上那人眉眼,不惑之年的老男人竟清秀的像个白面书生,瞧我这句“同学”把你美得!
余舟言语谦和,三言两句解释了入校缘由,高主任有气没出撒,只得连连挥手,赶紧接你的倒霉女儿去吧!
余舟渐行渐远,高主任背着手踱了两步,他缓缓地转过身,像是回过了神,高二年级,脚崴了,不能走路,女儿?
你是余小岛的爸爸!
妖孽!
余舟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串喷嚏,还没来得及闭紧嘴就瞧见身单体薄的女儿被一左一右两位护法押解出图书馆,余舟一愣,两片嘴唇是合不上了。
其实小岛根本不想以这种“我腿快要断了”的悲惨模样出现在余舟面前。
她本来想着,只要装惨烈一点,方南山肯定不会丢下她不管,所以当她得知余舟已到图书馆,便格外费力地撑起了柔弱的病体。
方南山看了她一眼,嘴角轻轻一弯,刚站起身,小岛便像八爪鱼吸盘一样死死黏了过去,眼看就要成功倒向方南山温暖的怀抱了——没倒下去!
许清晨一手抱胸,一手拎小鸡崽子似的提住小岛的衣领,眼睛笑开了花,“就你这缺胳膊断腿样儿,急什么?幸亏小爷我手快,要不然摔你个狗啃屎!”
好气!
小岛像只小鸡崽子被许清晨抓得动弹不得,可是她也不愿松开方南山,于是乎,余小岛的爪子死死扣住方南山的胳膊,许清晨的爪子紧紧掐住余小岛的胳膊,怎么说呢,被刽子手拖去午门砍头问斩的死囚大概就这造型。
鉴于左右俩护法余舟都认识,小岛也没费口舌介绍,她兔子一般蹦上车后座,没好气地跟二位行刑官说拜拜,然后稳扎稳打开始宽慰一脸愁绪的余天真,“爸,我的脚没事儿啦,你瞧我刚才跳上车,是不是很自然很流畅?”
“我根本不用人扶,我今天自己去的厕所,八个来回呢!”
“他们俩吧,在评比五四优秀团员,所以抢着做好人好事,我的剧本是一个被逼过马路的瞎眼老太太......”
余舟笑出声,“一天跑八趟厕所,你去厕所加餐开小灶?”
小岛被气得笑喷,她佯怒捶向余舟后背,余舟的肩胛骨柴的榨不出一滴油水,小岛的爪子刨去骨皮也不足一两肉,骨头碰骨头,硬卡卡地刺得小岛生疼,她忽然意识到这么冷的天,余舟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棉外套。
作为一只从热带岛屿迁徙至长江以北,没见过北国世面的南方土鳖,余小岛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寒冷的滋味,春秋折扣款尚在劲爆促销中,她的贼心已惦记上了冬款上新。于是在某个照旧萧条的周六傍晚,余舟关掉茶室带小岛去了一趟银泰商场,小岛得偿所愿买到了心心念念的藏青色牛角扣大衣和软乎乎的奶油色羽绒袄。
自从冬装囤进衣柜,小岛每日早晚头一件和最后一件事必然推开柜门取出梦中装备,好好欣赏一番,再美滋滋地比划一通,才恋恋不舍地归放原位。同时,她对天气预报的关注程度也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得知一周后江城迎来大范围降水,温度骤降消息的当晚,她乐得抱着羽绒袄在床上翻滚了一整夜。
小岛凝视着余舟单薄的背影,爸爸从来没有像她一样期盼过江城的冬天,他的四季已被云州的气候刻进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