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咳嗽,贫穷和爱。
在余小岛看来,崔志平那点儿欲盖弥彰的小心翼翼多少有点庸人自扰。
谁不知道啊?
难为你憋了这么多天才问出口。
小岛蹙了蹙眉。
崔志平对微表情变化十分敏感,他端正挺直的肩膀瞬间微微塌了一毫厘。
“卷儿走了......?”
小岛还没心算出万眷离开时间,崔志平已脱口而出,“十一天。”
若不是一天一天记在心上,潜意识也无法如此快速给出正确答案。
“哦,”小岛拉长语调,像在思考究竟说还是不说。
同桌半年,小岛一直认为崔志平极善掩饰,他把自己包裹得很好,若是有哪一面不想叫人看见,绝对不会露出马脚。但那一刻,小岛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恳求,有点迫切,还有一些惊蛰时节的蠢蠢欲动。
小岛手指绕过不知不觉挡住视线的刘海,露出明亮的眼睛,“那她应该今天晚上到家。”
崔志平的眼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他合起笔盖放下水笔,像是放下心中一件大事,起身说道,“我再去找一个人。”
小岛喊住他问,“明天几点,在哪碰面?”
许清晨刚好上厕所回到教室,一听小岛问话,火急火燎地压住崔志平,“你们去哪儿,带我一个?”
崔志平无语地看了许清晨一眼,“昨天不说你有事吗?”
“哈?昨天?”许清晨想了想,“就那个去当免费劳动力的团委活动?”
“是。”
许清晨推了余小岛脑袋一把,“你上辈子是田螺姑娘?打扫卫生上瘾了吧?”
“你管我!”小岛压住跟着脑袋乱飞的刘海,没好气地汪了一声。
“有时间去理一下你的刘海吧,狗啃的样。”许清晨说着从自己桌上捡了个笔盖扔给余小岛,“你那撮儿猫毛呢?又忘带了?”
小岛抓起笔套卡住狗啃刘海,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
确切地说,不是忘带,而是又找不到了。
余舟买的小猫发卡的确精巧可爱,可是它太小了,小岛一不小心就不知把它忘在哪个角落,好几次都隔了十天半个月才被余舟从某个犄角格拉里翻找出。
鉴于最近和余舟的尴尬关系,小岛没敢吱声。
许清晨看了一眼卡在余小岛额前格外适配的黑色笔套,低声笑起来,“还挺配。”
许清晨以前不喜欢这种拔盖式水笔,笔盖几乎可达笔长一半,颇有浪费材料的嫌疑,远不如按压式水笔方便简单。自从有一次某个丢三落四的家伙顺手摸到他乱扔至她桌面的细长笔套,并废物利用地别住额前刘海后,许清晨便突如其来对它产生了偏爱,还撺掇司妍给他多买几只,因为“好写”。
小岛看上这只黑管笔套,理由也简单,无外乎她的笔套是一溜儿矮子,只有许清晨这只号称在日本才能买到的黑色水笔,笔套又细又长,笔套盖侧的笔夹与笔套管贴合处松紧合适,夹住她那几绺散发时不至于紧得头皮疼,也不会松松垮垮一低头就掉下去,最重要的是——许清晨天天背着,到点还会提醒她物归原主,这不比自己带发卡方便得多?
不过今天怎么回事?
小岛晃了晃脑袋,笔套竟差点滚下来,小岛赶紧用手压住。是笔夹松散了,还是刘海......?
在小岛还没反应之前,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对准笔夹用力按下,在小岛脑门儿上精准地刻出了一个大写“一”字。
许清晨:“你得按紧!”
还要怎么紧!
齐天大圣的紧箍咒也没紧出一道红印来!
小岛顿时眼冒红光,崔志平赶紧抢在猫狗大战爆发之前挺身挡住发怒的阿猫,朝惹事的阿狗喊道:“明早九点学校北门碰面,不许迟到!”
阿狗憋住笑逃回座位,爽快地应了声,“行嘞。”
“你呢?”崔志平又问红眼阿猫。
“听见了。”小岛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要不是为了躲余舟,鬼才去!
说小岛躲余舟,更不如说是余舟在躲小岛。
这段时间多亏电视这项伟大的发明,父女俩才不至于在早餐和晚餐漫长的二十分钟进食时间内尴尬地不知如何相处。
至于夜宵,之前余舟会送至小岛房间,贴心地端至书桌前,心情好时陪女儿聊两句,出门时刚好顺手带走碗勺。而现在呢?余舟单方面暂停了送餐服务,他把夜宵留在客厅茶几上,好像小岛是条狗,闻着味儿会自己寻来。等小岛摇着尾巴加完餐回到房间,他再算着时间灰溜溜地披上外套前来收桌洗碗。
主打一个时间差,完美错过。
很多个放下碗筷的瞬间,小岛会莫名想摔掉满桌空碗。
她想瞧瞧余舟会不会从他的乌龟壳里出来,更想大声问一句,“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只不过,冲动还没涌至心口,脑海里小林芝声音就战战兢兢地响起,“叔叔会不会是,因为害怕?”
突如其来的愤怒倏然间又遁迹地无影无踪。
如此反复。
小岛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后方是已斩断的悬崖,面前是浩瀚的大海,她等着海的回应,然而深海不语,暗夜无声。
渐渐地小岛入睡时间越来越长。
最开始她认为是天冷惹的祸,余舟给她换上了厚棉被,她又说棉花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为此余舟特意去买了床羽绒被,蓬松轻暖,广告上说能让人丝滑入睡,可惜直到半夜小岛依旧眼睁得通圆。
那只能是枕头的原因,小岛这么跟余舟说,余舟笑笑,转身把小岛的枕头平铺至窗台晾晒。据说晒过太阳的棉制品会散发出一股催眠的烤螨虫香味,不知道别人是否受用,反正小岛躺在那枕头上,神经像螨虫一样被烤得跳脚,想要蹦迪。
再后来连穿了好几年的睡衣也挨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胳膊没短一截,腿也没长出一段,小岛找不到借口,干脆胡扯说她穿得浑身发痒,余舟只好又跑了趟百货商场。
......
无论小岛怎么找茬,余舟都不介意。
小岛想大抵是因为,在余舟心里,这些事儿算不上“那茬儿”。
小岛穿着亲肤柔软的睡衣缩在被窝里,脑袋像宇宙大爆发一样变得混沌无章,乱七八糟的猜想思绪如横流般冲撞。冬天的夜特别长,小岛实在难捱,她只好翻出手机给方南山发信息,方南山几乎在同时给她回电话,在每一个难以入睡的深夜,一遍又一遍地轻哄。
小岛把手机放在被窝里,低沉而绵长的声音如海浪般轻轻拍打着她,最后在一声声温柔的“亮晶晶”中,她安静睡去。
补课最后一天,为了方便住校生回家,只上半天课。
小岛先行回了家,等余舟推门而入时,两人冷不防碰了个正面,一时皆有点意外。
小岛正在阳台晒洗衣机刚出炉的校服,她抖了抖宽大的外套,把脸掩在了衣服后,“爸,我明天还得去学校,不用做午饭。”
余舟扶住墙嗯了一声,而后拖鞋声拐了一个弯绕过餐桌才回到厨房,窸窸窣窣的塑料袋摩擦声剥落了一地,而后冲水声,切菜声,碗勺碰撞声,下水道哗哗走水声,抽油烟机轰鸣声,蔬菜入油锅刺啦声......你方唱罢我登场,家里咚咚锵锵地热闹非凡。
小岛独坐在阳台躺椅上,直到日落西山,天边泛起鎏金色晚霞,她想听的声音也没有响起。
那一夜小岛照例难以入睡,但好歹放假了,她便和方南山多聊了一会儿,当得知第二天他也要去做义工时,小岛开心地差点在被窝里笑出声,答应崔志平简直是今日份最正确的事。
第二日一大早,小岛便翻出一件新的白色羽绒袄,因为是修身款罩不住校服,余舟给她买来后一直没机会穿。
小岛原本准备先修剪一番脑门上方长着长着就变狗啃的刘海,可惜第一剪刀下去,就剪断了通往美貌的所有道路。
小岛把刘海拨过来又拨过去,怎么也无法挡住缺出的一豁口。
愁眉苦脸之际,突然想起余舟前日放在餐桌上的一个黑色夹子,乍一看,像个封口夹,结果晚餐时得知那是丁四美专门带给她的“懒人刘海神器”。
小岛瞅了半天,没瞧出神在哪里。
其实余舟早就发现她弄丢了小猫发卡,家里翻天倒地好几遍也没能找到,本想重新给她买一个,又害怕自己眼光不够好,这才求助丁四美。
丁四美听完责怪他:这孩子本来就糙,不会捯饬自己,那点儿头发长得跟野草一样快,你怎么不提醒她过来修一修?
余舟无奈地笑,姑娘大了。
丁四美叹口气,最后扔了支一字夹给他江湖救急。
结果被蠢萌的余生当作了......某种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