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四月了,竟然会下雪,江城以前也有过吗?”
“要多久外面才会变成银白色的世界?”
“呀!怎么又变小了呢......忽大忽小......这样的雪积不下来吧?”
......
小岛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随着雪势式微逐渐变得飘忽不定,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叹息。
方南山忽地抬腕看向手表,紧接着清冽的声音如海水席卷而来,“走吧,我带你去看雪。”
小岛缓缓转过头,平湖似的眼眸不可思议般泛起鎏金般璀璨色彩,带我去看雪?
大脑还没来得及条分缕析,身体已像只小雀儿欢快地飞出教室,小岛拽住方南山手臂,期盼地看向他的眼:“去哪儿?”
方南山没回答,反倒脚步一顿,摁住小岛,兀自先行下楼,“稍等一下,我先把书包放回教室。”
听他这么一说,小岛也想起什么似的,飞快掉转教室,翻出一张空白草稿纸潦草写下几个大字,随手用课本镇住,“电话联系!”
许清晨要开小灶,一时半会儿估计好不了,就算好了,电话联系也很方便。小岛这么想着,飞奔下楼,方南山早已在六班门口等她,两人并排朝自行车库走去。
“咱们怎么去?”小岛兴致盎然地问。
“先去取车,不过我的车在宿舍,我们得......”
不等方南山说完,小岛掏出车钥匙塞进方南山手里,“那我们一辆车,你带我。”
方南山握住钥匙迟疑了片刻,小岛不悦,气道:“嫌我重?”
“怎么会?”方南山视线辗过小岛尖瘦的下巴,轻声道,“你都瘦了,最近没睡好吗?”
“你说呢?”小岛撇撇嘴,唏嘘长叹,“唉,可怜的孩子,睡前没人给念故事。”
“......宿舍不给用手机。”方南山垂首抿住淡白的唇,像一个做错事不知如何挽救的孩子。
得,论比惨,还得是你......
小岛轻手轻脚地晃了晃方南山的袖口,像在问他讨糖吃,“那以后住茶室你给我念故事么,不用很长,也不用天天念,就是偶尔我想你的时候......”
方南山一滞,手变得僵直,他缓缓抬起眼眸,小岛被他滚烫的眼神这么一看才突然惊觉,天,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我......”小岛像一只熟透的虾子,热意从脖子直烧到耳垂,她手舞足蹈地瞎比划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我想找你的时候......”
方南山定定看着她,微微一笑,“好。”
小岛一脚踢了个小石子,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好什么呀就瞎答应,不带你这么糊弄人的。”
方南山拉住前方乱冲乱撞的小蛮牛,俯身去找她的眼,然后看向她,温柔和缓地说,“等搬去茶室,我给你念睡前故事。”
小岛看了看他,埋头去揉搓羽绒袄拉链头,走了好一段路,才说道,“其实,不用天天念,也不用天天打电话,”
那声音比轻舞的雪花还要缥缈,混在厉风中几不可闻,“我路过你们班时,你看看我就好了......”
不要装作看不见,不要把我当成空气,你就看我一眼,让我知道你没走,还在那儿......
就够了。
小岛没说下去,憋了足足两个月的委屈就这样轻飘飘的随着暗哑的嗓音无影无形地隐没于四月的风雪里。
少年脚步一顿,心突然跳得厉害,好似被什么重物猛然一击,又似被人狠狠抓住,揉捏了一把。
胸口处层层包裹的厚重护盾顷刻间灰飞烟灭,原本被死守防护的心露出本来炽热的面目。
“唔,好。”
那声音似是从肺腑而来,连带着心脏滚热的气息,将漫天飞舞的雪花融成了燥热潮湿的水汽,小岛手心突然黏湿一片。
两人沉默前行,小岛步伐有些僵硬,像个木头人在走路,方南山只好不断调整步伐以保持并排同步,行至车库,方南山开锁跨上车,又看看手表,掐了把时间,“嗯,应该还能赶上。”
小岛木木地跳上车,心神游荡地说道,“我好了,出发吧。”
方南山微微侧过头,目光瞥向小岛团在膝前的小手,“我可能会骑快点,你——抓紧。”
没有回应。
“嗯?”方南山加重语气,又侧了侧身。
总算等来了一个心不在焉的回答——“嗷。”
出校门的行车道是一条平缓的下坡路,方南山骑得快,惯性作用下,心神不宁的小岛一个疾冲撞向方南山的后背,小岛下意识地抱住方南山的腰。
方南山身体倏地一紧,侧头低声道,“抓紧,要加速了。”
小岛名正言顺地环住方南山半边腰,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变得更加躁动难安,满胸膛乱蹦乱跳,差点小鲤鱼跃龙门直接跳出嘴巴。
两人骑行至公交车站台,迎面恰好驶来一辆被雪砸的蓬头垢面的公交车,方南山赶紧锁好车,抓住小岛,一路跑上车。
车上人不算多,后排还有空位,两人一路走到倒数第二排。
公交车开得凶猛,急刹急停,他们坐在车轮上方座位,晃动幅度最大,小岛很快感到脑袋发晕,胸口一阵沉闷,堵得慌。
她掏出保温杯,往杯盖里倒半杯热水,早晨余舟帮她准备的温水喝完了,这是中午在水房灌的热水,小岛伸出舌尖轻试一下温度,很快战栗地缩回。
太烫了!
“要不先吃这个?”方南山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话梅糖。
小岛看了一眼,糖纸包装完整,她抬抬左手杯盖,又提了提右手杯身,意思是想吃,没手。
方南山笑笑,剥开糖纸,拇指和食指夹住圆滚滚的糖粒,小岛配合地张开嘴巴,坐等投喂,“啊。”
一颗酸甜的话梅糖吃下去,又喝了几口热水,小岛感觉好多了,眼见公交车行驶方向越来越偏僻,小岛好奇地问,“我们去哪儿?”
“清凉寺,我们争取赶四点半的上山缆车。”方南山又看了眼时间,安心地宽慰道,“还来得及。”
山顶看雪,哇,小岛顿时心神激荡,晕车的感觉瞬间荡然无存,她出神地看向车窗外飞舞的雪子雪粒小雪花,心里面不知不觉就白茫茫了一片。
又停了好几站,车里人都要下空了,小岛才回神问方南山,“还没到吗?”
“下一站。”
小岛哦了一声,视线落在方南山悬在半空中无处安放的手上,那只手,刚喂她吃了颗糖。
“你这是......嫌弃我?”
方南山面色有些尴尬,他夹了夹拇指和食指,难为情道,“有点黏,我恰巧没带纸巾,所以......”
“你怎么不问我?这么巧——”小岛话锋一转,嘿嘿笑道,“我也没带纸巾。”
方南山原本希翼的眼神又变得惆怅不安。
“要不这样?”小岛话不说完,勾勾手指,“你拿过来点,我瞧瞧。”
方南山乖乖照做,小岛突然一倾,方南山脑袋嗡地一下,只觉指尖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舔了一下,像一道电流划过他的心,他下意识往椅背一靠。
“这不就不黏了吗?”小岛得意地看向方南山,“你往后躲什么,我又不舔你。”
方南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椅背贴得更紧了。
小岛赶紧一巴掌捂住嘴,灰溜溜地掉过脸,只觉脸颊热辣难奈,嘴巴!你今天怎么回事?!
“清凉寺站到了。”
所幸播报响起,打断了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两人先后起身朝后门走去。
清凉寺地处偏僻,道路不算干净,路牙边原本堆积的泥土与融化雪水混合,又被车轮反复辗转,变成了脏兮兮的泥巴路。
方南山跳下车后,伸手去扶小岛,“小心。”
小岛没料到路会这么烂,她心疼地看了眼小白鞋,不知往何处下脚。
方南山四处看了看,往相对干燥的泥巴地前进一步,原本他抓的是小岛手臂,可是随着他前行距离变得不够,他只好紧紧握住小岛的手,将她小心往身边带,“你踩着我的脚印走过来,慢一点,小心地滑。”
小岛木木地嗯了一声,刚刚平复的心底又掀起海啸似的欣喜与期待。
原来手心黏湿的不止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