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斯仿若无事地瓦起了蛋糕,勺子虽小,架不住他速度快,不到片刻,一方块提拉米苏就吃光了。
蓝辛啧了一声,扬手喊来服务员,“加一份草莓慕斯。”
高斯噘嘴:“甜不拉几的,我不要。”
蓝辛认真地看向儿子,“相信我,你需要。”
高斯没说话,低头咬住吸管,咕噜噜一杯椰青冰冷萃见了底。
蓝辛默默地呷了口咖啡,看向草坪,油画般的绣球花开得正热闹,像年轻少男少女的脸,那是人生最浓烈的年纪。
“所以,你要走?”高斯开口问道。
蓝辛定定凝住儿子,深情地问:“舍得吗?”
高斯嘴唇微微张了一下,然后往椅背倒了下去,做出一个肉麻呕吐的动作。
蓝辛笑了,“你想多了,这就是封朋友来信。”
高斯手撑椅背,弓身而起:“哪个朋友写信用单位正式信封,还加盖公章?”
蓝辛继续装傻:“哪有公章?”
高斯恨恨抓起信纸,对准太阳一照——呀!好大一个圆跋跋!
蓝辛:......
蓝辛撇撇嘴,“孩子大了,不好骗。”
高斯瞪住她,好像她才是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儿。
“是邀请函。”蓝辛叹口气,捡起那张信纸将它展平于高斯面前,“松山舞集准备排演一场大型歌舞剧,讲述畲族人的民族故事,宣扬发展我们畲族文化。”蓝辛顿了一下,“这封信邀请我去做首席舞者。”
高斯默了一瞬,盯住邮戳,仍不甘心地问,“在哪儿?”
“北京。”
高斯后脊梁骨被抽了似的,瘫回椅背,一句话没说。
蓝辛深深地看向他,你怎么就笃定妈妈一定会接受邀请?小斯,我在你眼里还是那个随时会丢下你的妈妈,是吗?
高斯被看得不自在,别过脸,好像盛夏雷雨天,忽而乌云万里。
*
晚自习结束,人走大半后,司琦琦和叶敏周灵儿才开始拖拖拉拉收拾书包,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紧不慢地说笑,等她们离开教室时,教学楼几乎已空。
一出门,叶敏就眼尖地发现了楼道口好大一张平铺的高大背影,几日不见,那胖子好似消瘦不少。
“灵儿,咱们走。”叶敏笑笑,箍过周灵儿,高斯客气地冲她俩抱个拳。
“别客气呀,回头请我俩吃票大的。”周灵儿丝毫不把高斯当外人。
司琦琦暴起给她一个栗子,“闭嘴。”
叶敏和周灵儿边走边回头吃笑。
“你怎么来了?”司琦琦小声问,刚被周灵儿开过玩笑,她的脸有点热,借着楼道灯光,高斯能看到她渗出汗珠白皙皮肤上的微细茸毛,像夏天水渍后娇嫩的水蜜桃。
不知为何,他竟想伸手去碰一下。
所幸理智占了上风,高斯收回目光,觉得今晚情感有点过于丰富,他清了清嗓子,“你让我来的。”
“我?”司琦琦一脸讶异,“我什么时候喊你了?”
“传达室门口,有什么事跟我说。”
司琦琦恍然:“所以,有事?”
高斯没说话,低头搓了搓手,他的手很大,肉肉的,摸起来手感应该像只熊掌。
突然间,司琦琦抓住他的手高高举起:“胖子,你手没洗干净!”
灯光幽暗,司琦琦看得不是很清楚,索性拎起胖熊掌,贴到眼前,掰开掌缝仔细观察。
炽热的鼻息喷吐到高斯掌心,高斯浑身一颤。
“啊,”司琦琦音调一个拐弯,“原来是铅笔灰......,欸,这小白白......?胖子你得让你妈给你买宝塔糖了。”
“......是颜料。”高斯无语,司琦琦你是猪脑子吗?
“啊......你还没放弃,”司琦琦大囧,小声问道,“还在偷偷摸摸地勤学苦画?”
高斯抽回手,闷声嗯了一声。
月光透过香樟树叶淡淡洒下斑驳落影,沿路血色月季开得正浓,吐露着沁人芳香。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风雨长廊,司琦琦停下脚步,她得去车棚取车,而高斯的家走北门,按理他们该就此别过。可高斯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他像只鸵鸟闷头前行,见司琦琦不动,反而伸手拉了她一把。
“你......不回家?”司琦琦疑惑地问,难不成你要送我回家?阿弥陀佛,父亲大人,今天千万别下楼接我。
高斯钝钝地说:“我话还没说哪。”
司琦琦没见过高斯这般模样,忍不住想捉弄他,便歪头去找高斯的眼,高斯像个被调戏的花姑娘急忙躲开,司琦琦笑出声,“噢,还在酝酿。”
司琦琦吹起口哨,晃起车钥匙,走出皇军大佐的步伐,“啧啧,风高杀人夜,月黑偷情天。这位小哥,请问你酝酿这么久,是想杀人呢,还是偷情?”
高斯一怔,倏地看向司琦琦。
司琦琦顿时反应过来,尴尬地捂住嘴巴,疾步朝车库走去。
晚风拂过,月季花丛中传来一声轻笑。
高斯三两步追上司琦琦,夺过车钥匙,解锁,踢腿撑,推车出库,一系列动作流畅,好像这是他的车。
司琦琦站在一边,无聊地玩起手指。
“走吧,送你一程。”高斯手一伸,撸了把司琦琦脑袋。
司琦琦指向高斯洗不干净的手指,讷讷道,“你找我说的事,跟这个有关?”
高斯沉默不语。
司琦琦缓了一口气,“看你一张便秘脸,我以为辛姨又要走。”
高斯眉头倏地一抬,司琦琦脸色顿变,“不会被我乌鸦嘴说中了吧?”
高斯叹了口气,“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司琦琦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高斯踟蹰了一下,“北京有个剧团邀请我妈去做首席舞者,我妈没答应,我猜多半是因为我。”
“你不愿辛姨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想劝她去,”司琦琦接过话茬,“可眼下是高考关键时期,又怕说服不了她。”
“我的确不想离开她。”
“那你准备怎么办?”司琦琦惆怅地问。
同桌多年,高斯从来逢问必答,有求必应,司琦琦就没见过他被难倒,可此时此刻,这胖子愁苦的脸拧成了麻花。
麻花头疼地叹道,“其实我现在在这儿跟老高耗着,两头都顾不上。这边得应付做不完的理科试卷,那边画画又陷入瓶颈,怎么都突破不了......”
司琦琦微微张嘴,露出惊讶的表情。
高斯无奈地耸耸肩:“很长时间了,没人指点,靠我自己不知要摸索到猴年马月。”
“不瞒你说,除了数学,其他科目的试卷我已经很久没做了,都抄余小岛的。”在司琦琦惊愕的目光中,高斯又苦笑一声,“不知道我那点老本还够应付几次月考。”
“可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迟早会被发现的。”司琦琦小声道,她完全能理解高斯的痛苦,很想提供友情援助,可惜她是只什么都帮不上的菜鸟。
“我妈以前提过,她在北京有一些走美术路线的人脉,”高斯顿了一下,“所以,我想破釜沉舟一次,专攻专业课,然后参加艺考。”
“你要和辛姨一起走?”司琦琦瞪大了眼,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心慌,“高,高主任会同意吗?”
“我会想办法的,不过,”高斯忽地停住车,定定看向司琦琦,然后滚烫的声音穿过沸腾的胸口低沉响起:“我想先知道你怎么想?”
“我......我”司琦琦眉心一颤,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垂下眼眸,眼神一下慌了手脚不知该往哪处放,“......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支持我吗?”高斯凝住她,眸光滚烫,司琦琦八爪鱼般的视线只轻轻触碰到边缘一角,一颗心就被烧得扑腾扑腾乱跳。
“我,我当然......支持你。”司琦琦慌张地瞥开视线,“那什么......有梦就去追,爱拼才会赢,你说的嘛。”
“哪怕......我去北京?”高斯头低下来,司琦琦额角处突然感到一阵鼻息的温热,她浑身一颤,那感觉像在下坠,但同时又被一股刺鼻却不讨厌的味道温柔托起。
司琦琦晕晕乎乎的,觉得今晚这死胖子太不真实,今晚这月色太过虚假,今晚这月季太像塑料花,今晚他们这对狗男女太像......画中人。
“嗯?”
死胖子的嗓音有点低音炮,还怪好听,以前怎么没发现?
完蛋,司琦琦,你中蛊了么!
“北京不算远啦,你又没去M78星云,”司琦琦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可以写信,打电话,聊□□......”
“对对对,我们还可以飞鸽传书,鱼传尺素,找多啦A梦借任意门,实在想你了,还可以千里走单骑......”话未说完,高斯突然闭紧了嘴。
酝酿半天没敢说出口的话,一不小心跑火车跑了出来,高斯捂住了脸,太他妈丢人了。
司琦琦呵呵傻笑,“有飞机的......”
......这是重点吗?!
高斯气得胸膛起伏,拎起车把手,掉头就走。
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不解风情,一晚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高斯边走边在心里骂,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