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的脉动也是如此,以小阿牛的家乡为核心,别处的水系也在蒸腾中慢慢消亡。天子沉迷于求仙问道,各州府无力支撑容纳流民,天下即将大乱。
二哥扔掉了五斗米教的单册,但带回了教派分发的食物,他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但自小便脚程快。离村子还有六十里地时,又看到临镇的哭天抢地,才知道“人猿”下山了。
彼时魔煞天尊已被封印了三百余年,世上鲜有邪祟。偶有山间精怪面目似人,却不通人言,不知伦理纲常,袒胸露乳,不分善恶,多哄骗樵夫猎人于日落时分走进深山,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村里的孩子们如若捣蛋顽皮,夜间苦恼,便会被父母以其吓之。
可从来没听过“人猿”会下山的。
临镇镇长是个老妪,呵斥起来却是中气十足,也不见悲伤,哪怕面前这堆白骨里就有她的亲儿子:“你未曾见过便是没有吗?眼前这些可怜人还不够使你警醒?大难当前,你吃不饱他们也吃不饱,自然要拼个你死我活。快快归家,去提醒他人不要被害!”
从来没有一刻,二哥会这样恨自己跑的不够快,可他还是迟了一步,阿爹为了给家里人找点吃的,还在河道里挖地。
根本来不及。
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没有人开口说话,大嫂和阿娘依偎在一起抽泣。大哥忽然握紧拳头朝自己头上狠狠砸去:“都怪我!要不是我闹着要分家,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众人连忙制住他,阿娘开口劝慰:“怨不得你,这都是命,谁让他们的命薄,抗不过灾。”
二哥一脚踹翻板凳,愤恨至极:“什么命?城里的大官富人命贵不贵?还不是一样饿死渴死病死?我们想好好活着,这恶老天恶神仙便看不过眼,要我们跪下来求着磕头,还要我们的命?今天,我就要他们也滚出来试试!”
说罢二哥就捡起们边的锄头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大嫂跟了几步也没撵上,只能在后面喊:“小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哥和阿娘对视一眼:“坏了,他不会要去神女庙吧?”
汉水沿岸都是神女的辖地,小阿牛的家乡早前更被认为是她的道场,虽然只有一座小小的两进庙宇,但相传她就是在此处飞升成神的。
三百年前的诸事皆已不可考,但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家,都对神女的功绩有着极其尊崇的信仰。神州国境内其他地区的神女庙皆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反而是这飞升之所萧条零落。上至皇族下至本地官员,都曾试图对神女庙进行修缮,可奇怪的是,每到施工之日,不是狂风大作,就是晴日暴雨,更严重的时候汉水波涛袭岸。
久而久之,人们便认为,神女不愿被搅扰宁静,于是便放弃了重塑金身新建庙宇的计划。可毕竟时日消磨,即便小心维护,到了今天,神女庙也变得破败不堪,只有一个面目模糊的泥像立在草棚般的小屋中了。
牛二一脚踹向神女庙的大门,那两块腐朽的木板便连带着锈迹斑斑的铁锁轰然倒塌。他本就不信这世上有神的存在,可看到院落中丛生的杂草还是怔愣了一下,随后更是怒不可遏。
如若真的有神,她为何不肯开眼看看?
田野里的庄稼都枯死了,可神庙中的杂草却郁郁葱葱。
饥饿使得人都充作了山中精怪的粮食,可香案前的供果却还满满摆了九盘。
阿爹和小侄子被吃掉时,有没有祈祷神能来救救他?
牛二抬头直视泥像低垂的眼睛,举起锄头便向她身上砸去,怒吼道:“昭法明镜真君,我喊你,你可敢应我?今天我就要吹你的灯,拔你的蜡,掀你的案,断你的香火!看你是渴是饿!”
他每喊一声,锄头就从泥像上刨下来一块,如同削去血肉,逐渐露出草木之胎来。一番折腾下来,神庙里除了他的喘息声,还是什么都没有。
哪怕是天上劈下一声惊雷呢?他愿意承受这怒气,只要神女真的存在。
最终牛二颓然瘫坐到地上,一个干瘪的香瓜骨碌碌滚到了他腿边。更大不敬的事情也都已经做了,还怕吃个供果吗?
就在牛二咬下去的瞬间,变故突生,整个神女庙都震动起来,彷佛随时都会倒塌。尖锐的鸣啸从神女像中发出,牛二痛苦的跪倒在地,耳洞里流出鲜红的血液,那声音好似要将他的脑仁搅碎。
“不准动我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