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很好了,你这一整年都在学习。”
“你不也是吗?所以你毕业后要去干什么呢?”
“我得回老家去呢。”杰斯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去我老家的巫师部门工作,然后找个姑娘早点结婚,我爸妈在我六岁时就这么打算好了。”
“听上去很无趣,那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
“谁又能有你有趣呢?”杰斯大笑起来:“听着,小伊,我很高兴在这学校里认识你,我想这会是我这辈子最非凡的七年,或许对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我们都很普通,伊迪丝,我们对生活的要求可没那么多。”
“你可不普通,杰斯,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之一,我们是最好的追球手搭档,不是吗?”
“当然,所以我说,和你待在一起的七年会是我这辈子最非凡的七年。”他伸出一个拳头,伊迪丝也伸出拳头和他碰了碰。
“那以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吗?我们说好了毕业后要一起去巴黎见马杜丽的啊。”
“我们写信给她,约着五年以后在多佛的白崖见,不能只我们去找她,她也得来找我们啊。”
“所以就这样了吗?”
“是啊。”
外面天气很好,伊迪丝走出门的时候不得不把手掌横在眉前以便适应过强的太阳光线,草坪上和黑湖边早已聚集了好些人,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学生和他们的家人,一切就像是加缪所说的太阳的真理,生命散发着火热的石头的味道,洋溢着青春的心,高温沿着他们的脊骨攀爬,日光翻涌,刺着她眼睛。
杰斯先带着她去见了他的父母还有他的一堆半亲不亲的亲戚,张夫妇很和善但寡言,她甚至可以从张先生的眉心和张太太的梨涡里看见杰斯的影子,他们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送了她一束有芍药和铁线莲的手捧花,杰斯的是马蹄莲和绿掌,都很简单漂亮,伊迪丝感激地向他们鞠躬,然后又被拉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几个中年男人激动地拍着杰斯的肩膀,把头发盘成高髻的女士们交流得热火朝天。那种失落和伤感又来了,她转过身去,看到了一株尚在花期的山毛榉树,星光一样的白和鲜绿色交错,花枝乱颤,却没有任何一个同她绽放的同伴——像一个美丽的人。她突然觉自己就是这棵树,和它一起微笑,努力让一切都好起来。
西里斯硬是把摩托车部队服一样的皮夹克和直筒休闲西裤搭在一起,留长的头发桀骜地往后梳了一把。
“我都看见了。”他像是满身怨气一样很粗暴地吻了她,“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又没什么。”
“你觉得我就不会给你送花吗?”西里斯用召唤咒叫来了一束很精致的大型手捧花——淡紫色的鸢尾和香豌豆,配花还有雪柳和厄瓜多尔玫瑰。
“真好看。”伊迪丝只能收下并赞叹,“谢谢你,西里斯。”她想踮脚亲吻他,却被他躲开了,“把另外那束丢掉吧,反正你也用不上。”他说。
“这怎么行呢?不可以白费人家心思啊。”伊迪丝殷殷地笑,最后西里斯没好气地牢箍着她的腰把她往他的方向带。不出所料地,他们去找了詹姆和莉莉,詹姆的父母,弗利蒙和尤菲米娅上了年纪,却很热情。詹姆远远地看见他们走过来就兴高采烈地向他的父母介绍她。
“你可真漂亮!甜心。”尤菲米娅笑得把眼睛眯在了一起,“真抱歉我们不知道,没给你准备捧花。”伊迪丝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她举了举手里西里斯和张太太给的捧花。
莱姆斯跟着莱尔叔叔和霍普阿姨也来了,伊迪丝看见他们很开心,好像又回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她挨个儿拥抱了这一家人,霍普阿姨送了她一束风信子,她的手都要拿不下了,西里斯伸手想要帮她拿,但被伊迪丝坚决地拒绝了,西里斯又生气,伊迪丝只能使劲憋住嗓子眼,他们之间飞舞着一只黄蝴蝶,像是一小片阳光逃逸了出来,他什么也不说,应该没有真的恼火,眼睛里的灰色像是要溢出来的荒野一样,那只蝴蝶在她额头侧停了一下就飞走了,伊迪丝莞尔一笑,西里斯深吸了一口气,趁所有人不注意把她拉到山毛榉树的后面,然后夺过她手里所有的花束,包括他自己送的那一束都丢在地上,抱住她的腰背,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后颈让她仰起头来,吻她,很用力地吻她,把她揉进他身体里,她甚至能隔着衣物感觉到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她被他弄得很痛,但是没有吭声,自从他们有过肌肤之亲后她就开始学会承受这些了,她环抱上他的脖子,手指摩挲着他耳后安抚他,等他们都平复后气息后才把花从地上捡起来,这次她让西里斯拿了其中一部分,他们从树后面散步回去。
“我把你的手弄青了?”他拉住伊迪丝的手腕问。
她没有回答,他用他的大手握了一下伊迪丝的肩膀,她做了一个推开他的动作,这让他放慢了节奏。他等着,她也等着。当他又一次做出妥协的表示,她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深蓝色的气旋还是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西里斯一直扯着他领口的扣子,伊迪丝和他说要不干脆全脱掉好了,她很想念他那些肌肉线条,然后他的脸就熟透了,抓着她挠她痒,她拉住他的手,把他被汗浸湿的头发一绺一绺绕到他耳朵后面。他们继续走,伊迪丝能感觉到背部一片深色的汗渍。
绿色火焰似乎隐藏在翡翠的山丘里,他们绕过玫瑰花园,伊迪丝经过喷泉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花白的头发——那曾经是乌黑的,还有苔藓绿的眼,她还是认出来了。
“爸爸。”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说这个词,可她就是说了,站在原地呢喃,这样小的声音她父亲却也好像听到了,因为他转过来了,隔着喷泉溅出的、被夕阳熔铸成琉璃色的水滴和她相望。
“走吧。”西里斯轻轻推了她肩一下,她也不知道他要叫她走去哪儿,她只是不受控制地就向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跑过去了。
“爸爸。”伊迪丝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别这样,别哭,她责骂自己,可是我已经有一整年没见到爸爸了啊。伊森的脸上好像又攀了好多条皱纹了,看上去很疲惫,一点也不像他了。
“伊迪丝,我的伊迪丝。”当父亲把她揽入怀中顺她的头发的时候,她就会发现他一点都没有变了。
她想一直就躺在那一天,探究自己内心受到过的伤害,六月能把痛苦烧成柴火,愈烧愈旺,亮得动人,坠入自我的辉煌并分崩离析。
“回来吧。”爸爸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对不起。”
“我不会再回来了。”她听见自己说。我知道踏出一步后再回来也不会是曾经的含义,就像离开这所学校一样。但是我爱你,爸爸,我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