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变了调,每个字从唇缝里吐出,都好似要化作绞绳、把我活生生以死结扼断。
我们现在还在屋顶上站着,此地距离我的暂时家产“双层小楼”还有一个小区的距离。居民区没有什么高耸的建筑遮蔽视野,抬头就能看到辽阔的夜空。
指了指身旁以示命令他把我放下来,真人扭曲着脸孔,他忽然生出一股惊惧和骇然,那是对如今的古怪处境打心底里产生的不安。
我跳下来,咒力在瞬间涌入四肢,双脚稳稳地站在水泥顶墙上,仰起头,故作疑惑地挑眉:“那你在做什么?”
故意重复着他的话——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用咒灵操术,甚至口头上都没确认过我们是主仆关系,这条明明能把人整个吞入腹中消化殆尽蟒蛇却饿着肚子言听计从。
他的眉头皱得死死的,异瞳中盛满了迷惘,怔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我哈哈大笑,这笑声是那种最标准的、听起来会让人骨头缝都不舒服的嘲讽讥笑。
“你现在知道人心作恶的时候能有多大的威力了吗?”
“诅咒你的就是人心,看清楚,我就在你面前,我是人、卑劣的人类——连诅咒都可以诅咒的东西,是我的心。”
他在死死盯着我发笑,我读不清楚那是在开心还是在痛苦。但我肯定那是不再纯粹的复杂,就像喝了一碗酸甜苦辣咸兑在一处恍若浓缩人性的毒汤。
“你们诅咒乐于见到人类痛苦吗?我现在也让你学会爱和痛苦,你懂什么叫做以牙还牙了吗?”
“……”
他扭曲的面容最后定格在了惊喜。
真人缓缓抬起眼皮,唇角发抖:“你是怎么诅咒我的?真的吗,你诅咒我了?”
是啊,人心能够降下极致痛苦的诅咒,相对的,也能带来极致美好的爱。
真是好笑,刚刚还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个自由自在的诅咒,现在又在模糊概念了。
“你是诅咒,不是人,”我只好提醒他,“人类怎么可能可以诅咒咒灵呢,你说对吗?”
“……”
我是神偷,什么都能打上价码偷来的盗贼。可我给术式取了一个和它的本意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名字,如今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使用它。
我能偷来所有东西,爱也可以,恨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他以茫然的表情回应我。
“「无为转变」必须要接触到对方才能发动对吗?巧了,现在你最后悔的一件事就应该是当初主动接住了我。”
眼前诅咒伫立在凝固的夜里,他的身影在人间灯火下永远只是罅隙中一抹幽暗。在他诞生的第九十九天之前,他无比畅快,尽情地探索生长,享受黑暗,自由自在。
可在第一百天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来,开始眺望远方的明灯。
“我们新世界再见。”
我走到了屋顶的边缘,再有一步就踏入黑暗——只是六七层楼的高度,但摔死我绰绰有余。
幽暗夜色下,我把塞进口袋挤了许久,已经皱皱巴巴的情书拿了出来。
打开信封、展开信纸。
【早见同学,你空白的数学作业,我帮你填上答案了。
如果是因为不会才没写,你愿意的话,下次可以来找我帮你补习。
可以找你有空的时间……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和我说话,那等到放学后,只要你最后留在教室里,我就知道了。】
本以为会看到一张白纸的我好似突然患上帕金森综合征,手指剧烈地颤抖,如此惊惶之下,虚软的指尖一个抓不稳,竟然把那张纸掉到了楼下去。
雪白的信纸又轻又薄,以不可挽留之势迅速打着旋飘落,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下捡也捡不回来,呃啊,都怪我中二病发作非要站在危险的高处耍帅……我局促地在楼顶边沿徘徊,表情呆滞地望着黑洞洞的脚下。
“……”
在这里,我要将两条时间线收束为一,不再回到【表】去了。
对于静止在那一刻的时间,没有道别就是最好的诀别。
我最后停下了踌躇的脚步,把手中的信封也丢到了夜风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永海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真假参半……
把什么高高在上的系统、假以时日会成长到了不得境地的邪恶诅咒、一次次离别的痛楚和身体上的折磨全部就此地扔下。
是的,我要舍弃一切,已经不再恐惧和迷茫了。
向前踏了一步,微冷的空气触在皮肤上像是水,我跟随着坠落夜空情书的脚步,纵身而下。
在这个刹那,【表】【里】两条并列的平行线会在我扬起的手心里合二为一——世界仿佛出现了裂隙,又在顷刻间重叠在了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