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猛地一矮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光,又咬牙硬挨了左侧一名不良人一刀,嶙峋的手肘顶上其腹部,藏在肘部衣料下的利刃扎了进去,豁开他的腹腔。
撕开这么一个口子,傅敏顾不得身上的伤,不作丝毫停留,径直冲入人来人往的街道。
此时已近黄昏,洪都城内设有宵禁,傅敏心下几个念头转过,一头扎向通往城门的方向。此时她不能回原本所在的地方,不良人有备而来,回去必然是自投罗网,而若是能抓紧时间出城,藏到城外,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是既然如此,城门处想必也有不良人驻守……
傅敏伸进袖中,将那枚薄刃捏在指间。
少女逃命时撞到几个人,将那些惊呼或是咒骂都抛在身后。眼角扫过一道黑影,眼看就要再撞上一位,那人却一侧身,恰恰避开。
冥冥之中有什么牵扯,她一个抬眼,只见那人戴一顶黑纱幂篱,而黑纱之下,似有一双淡漠而锋利的眼看了过来。
只是半个交错,转瞬即逝。少女却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跳得更快了,心底有某个模糊的声音在告诉她什么,却听不分明。而此时此刻所有涌上来的思绪都被压在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逃”字下,让她无暇再去想其他。
“女郎,怎么了?”少年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站定在原地,目光定在暗处追杀那位少女的那些不良人身上。最后她目光缓缓向后移动,与藏在阴影处的不良帅撞在一处。
江南西道不良帅燕歌,她认得。
乾元之后江南二道有变,但为方便管控与协调江湖事,依地理意义而设的不良人不良帅仍沿用原来的旧制。
黑纱下她抬手,按上了腰间红尘。
那不良帅将握着玄鹰符的手伸到阳光下,红烈的日头照在那惨金惨金的、嵌有黑曜鹰纹的半块方形牌子上,亮得刺目。
何子规挑起一边幂篱的黑纱,冷冷地看着他。
闹市之中,谁也不便出手。何子规收回手,转身立刻朝着少女逃走的方向追去。燕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地捏紧了手中的玄鹰符。
城门之前,最后一丝晚霞散尽了。
不良人已列阵而待。
指间薄刃,终抵不过长刀加身。
少女没有因绝望而闭眼,只是捂着身上的伤口,死死盯着那立在不远处的不良帅,许久,忽地咧开嘴笑了。她笑得前仰后合,似乎是瞧见了什么世间最为可笑之事,逼得那招呼过来的数把长刀都不合时宜地顿了顿。
那嗓子太久没发出过声音,已经干涩了,在这笑声中愈显凄厉。
笑过之后,她长呼出一口气,艰涩地、轻声说出了这许多年来的第一句话:“你们和我们,难道就有什么分别吗?”
她未看见那不良帅的表情。
因为此时此刻落入她眼中的,是一片缭乱的薄红剑影。
傅敏仰着头,看那拨开刀围、徐徐落地的隽挺身影,又笑了,这次的笑并无半分癫狂或是阴翳,却有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跌入尘土。
“首领。”
···
洛阳城内,风雅楼灯火彻夜不熄。
“楼主,有消息了。”
孤灯烛影。案前的男子披着淡墨衣衫、烟色玉冠、墨发半散[3],抬手轻抚过案上画卷,目光停于画上一双碧色澄透的眸间。
“说。”
“一是洪都有不良人异动,掌管江南道的不良帅燕歌已拿到玄鹰符;二是庚辰今日急信传来,楼主让长安的兄弟们盯着的那个人,也出现在了洪都。”
一时沉寂。
半晌,只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息。
下属拿不准他的态度,试探着开口:“楼主,那……”
“果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辛未什么时候到洪都?”
“应该……也就是这两日了。庚辰已在五日前抵达。”
“那便一切照旧。先将‘红尘剑’阻在洪都便可,其余等我的消息。至于庚辰,我稍后亲自给他任务。”
“是。”
楼主望着窗外悬着的一轮明月,怔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看向案上画中人。画中人眉眼温柔,是纸上笔墨间勾勒的幻梦,背后却是这一段段流年凉薄。
过往一掬人难定,梦还几回世事迁。
“月娘,她终于……还是来了。”